温暖明亮的午后,咖啡厅落地窗边的位置上,身着浅灰色毛衣的女神在阳光下宛如油画。李壮实放慢脚步走过去,微笑落座,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后刚要开口,就见女神薄唇微启双瞳剪水。
“壮实哥,很抱歉打扰到你,可是我有些事想问你,也只能问你。”
听听!听听这悦耳的称呼!他女神都叫他欧巴了,他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尽情道来!”
相里还是略作犹豫,稍稍向前倾身,小心翼翼地提起一个名字:“或许...你知道Michelle Li吗?”
这个名字一提出来,李壮实标志性的满面春风也变成了愁绪渐浓。
相里会问这件事,自然是因为秋深。在见到Michelle的第二天开始,秋深就每天废寝忘食地拉琴。本来都是相里为了躲避秋深特意早起洗漱,结果现在他起得再早也看不见秋深的身影。
对秋深而言,小提琴不是喜好而是折磨,他从演奏时的秋深身上感受不到半点快乐,所以她才会放着自己的才能不管不顾,一直对小提琴持回避态度。可现如今却拼了命地去练习,能与秋深的自虐行为联系在一起的,相里只能想起一个Michelle。那天她们在音乐厅见面,两人的神色都不是很自然,秋深更是从那之后开始反常。要说漠不关心,相里实在做不到。
不是不知道李壮实对“相里爱”的那点花花肠子,相里本来也打算不再招惹李壮实的,可眼下情况摆在这里,他能询问的人只有李壮实。
“发生...什么了吗?”李壮实问。
“前几天,秋深和她见了面,之后就有些奇怪。我想问一下,Michelle和秋深的关系是...”
李壮实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母女。”
果不其然。
相里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
接下来的故事平凡无奇。秋深的母亲李米洁出身于富家家庭,结果家道中落,从音乐学院中途退学,在亲戚的帮助下开始工作,偶然认识了秋深的父亲,恋爱、结婚、生儿育女,平淡人生。本该如此,可李米洁心里一直放不下小提琴,原本她就天资过人,又对小提琴无比喜爱,像这样由于外部原因放弃实在是心有不甘,再加上秋深的父亲是军人出身,根本不懂音乐,无法与李米洁产生共鸣。一个阳春白雪一个铁骨铮铮,起初的浪漫被磨灭只剩沉默,李米洁的心里,除了逃离没有其他想法。
那时的秋深,只有四岁,依稀记事的年岁。
后来李米洁一个行李箱,一把小提琴就去了维也纳,先是街头演出再是酒吧表演,掩盖不住的才气使她从一个乐团到另一个乐团,最后站在了世界知名小提琴家的位置。
在众人看来,李米洁是个抛家弃子的狠心女人。但对秋深而言,她只是妈妈。印象中自己哭闹时,母亲总是站在一旁拉小提琴,样子实在太美让秋深忘了哭闹,静静地坐在地上看母亲专注迷人的模样。
是十岁啊,还是十一岁啊,李壮实记不清了,小学生的秋深突然说她要学小提琴,要做和母亲一样的小提琴家。然后从未动过秋深一手指的秋广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扬手打了秋深一耳光。那时瘦瘦小小还没有60斤的秋深绝食了三天被送进医院,出院时从叔叔那里收到了一把小提琴做礼物。
之后的学习之路也是充满艰难。秋深父亲从不允许秋深在家拉琴,甚至连看见小提琴都会发脾气。有一次秋深的老师登门拜访,跟他说秋深非常有天赋,最好早日送去国外深造,结果被他赶了出来。原本秋深想要学小提琴,只是为了母亲,儿时学琴的记忆又找不到美好,所以对现在的秋深来说,小提琴才是痛苦。
对小孩子来说,父母是世界上最为亲近,最最相爱的存在。一心想要接近母亲,却被父亲百般阻拦,相里无法想象那时还年幼的秋深,内心该有多矛盾。
秋家并没有让秋深读音乐学院的打算,本来她学琴这件事就没有谁赞成,而且秋深的文化课成绩又十分优秀,小提琴就只作为爱好培养。谁知突然某一天,秋深在电视上看见了波士顿乐团的演出,然后就吵闹着要去Julliard留学。
如果秋深留学,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经济上,都会对父亲造成负担。但自古父母与子女的对峙,胜方总不会是父母。秋深放弃了进入一流大学后的无限可能,废寝忘食地练习,最终在比赛中毫无悬念地获胜,就这样登上了去纽约的飞机。然而事与愿违,秋深进入Julliard几个月来,从未在学校看见过Michelle教授的身影,而且波士顿乐团在她到来前三天开始世界巡演,秋深付出巨大努力与决心踏出的第一步,得到的就只有机缘巧合的错过。之后她就像泄了气一样,对小提琴的热情一再消减,变成了相里所知道的样子。
“秋深来到这里之后就没再怎么学习,我原以为是松懈了,想着这样更好,结果没想到...明明感情也不是很深,秋深怎么就...”
李壮实实在无法理解,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下,秋深对母亲应该没什么深刻印象,而且作为被抛弃的一方,正常怀有的感情应该是埋怨和气愤。为什么秋深会这样不惜与父亲闹翻,也一心追逐着母亲?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妈妈啊。”
对于子女而言,无可或缺的存在。更何况像秋深这样单纯善良的性格,就算有过不解与抱怨,也都在时间的消磨下演变成想念。
无意间知道了太多,相里不知道接下来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秋深。以那天在音乐厅Michelle的表现来看,对于秋深这个女儿,她可有可无。现在正是她最为成就的时刻,女儿突然出现,就算有其他想法也属正常,毕竟没有多少感情。可是秋深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想着母亲硬撑下来的,看得头晕眼花的五线谱,长时间保持拉琴姿势而酸痛不已的肢体,无数次反复与突破的枯燥,还有因为小提琴而一直略显疏远的父女关系,小小的秋深全部的支撑力只有母亲。
然而...
相里揉去眼角的泪水,垂头丧气地推开宿舍门,意外发现秋深正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最近秋深都是卡着门禁时间才回来,今天天还没黑怎么就坐在这里了?
秋深耸了耸肩:“琴弦断了。”
今天上课的时候Stern大师给她布置了新的曲子,课后琴房人满为患,秋深背着琴去了空无一人的湖边,手上虽然是在拉琴但心里想的一直都是Michelle的那句话。虽然没有期待过她的微笑和拥抱,也不指望跟她倾诉自己的憧憬和艰辛,只是哪怕...哪怕只是一个客套的寒暄,也要比她亲切又冰冷的触碰要好得太多。
秋深从小就知道,父亲很可怜。心爱的女人远走高飞,女儿又不听话地要去追随母亲的脚步,他整日该是在怎样的恐惧和寂寥中度过。可是即使知道,即使知道这些的秋深还是坚定不移地来见她,而她在这十几年来,却从来都没有想起过她。
愤恨与悲伤聚集到一起,秋深下意识加重力度,音符飞速前进曲子越拉越快,最后琴弦绷断,手指也被划伤。
虽然秋深嘴上说得轻巧,可相里大概也猜到了琴弦为什么会断,走过去握起她的手,看见无名指指甲边缘一道血痕。
相里找来创可贴,半跪在床前给秋深处理伤口。也不知是为了避免尴尬还是别的什么,秋深揉了揉头发一脸苦恼地开口:“啊...明天没法练习了。”
秋深的小提琴并不是什么名贵好琴,只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人民币几百块的普通小提琴,会坏也是正常。她根本没准备多余的琴弦,自己上弦又怕没那手艺,怎么着明天都要去一趟琴行,来来回回至少两个小时。
“你等一下。”
相里起身去卧室,回来时手上多了个琴箱。
“你看这把行吗?”相里将琴箱放在地上,打开,给秋深看里面的小提琴。
“小提琴?”秋深略感好奇,没想到小爱会有这个,也坐到地上,拿起琴挑了挑弦,“哇...挺贵的吧,你怎么有小提琴?”
“我...弟弟的,我弟弟不也是学小提琴的嘛。”
“借给我可以吗??”毕竟是弟弟的。
像是对她这个提问感到好笑,相里浅笑着点头:“送给你都可以啊。”
反正在秋深的交际圈里,没看见过谁出手这么大方,所以整整十秒钟,她都处于震惊状态。
“我弟弟也用不到,正好你的琴也该换了。”
“真的可以吗?”依旧保持怀疑直击重点:“很贵的吧!”
相里摇头否认,实际上这琴是他十岁生日时舅舅找大师定做的,边板下角还有他的名字缩写,全世界仅此一款,在他身边十年了。
可那又如何呢?
秋深仍然是有些犹豫的样子,好歹她也学琴这么多年了,好和坏还是分得出来,而且就相里那家世背景,随便拿出个什么东西都可能大有来头,教养使然秋深实在不敢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喜欢?”稍稍凑近了些。
见秋深不回答,相里一脸失落:“看来是不喜欢啊...”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秋深赶紧摇手,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喜爱之情,只能把琴紧紧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