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路有一个没一个地吃着袋里的葡萄干，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屋子。虽然只有姥姥一个人住，但里面收拾得却很是干净，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只在后墙上挂着些字画，两边的夹山墙上各有几张照片。
条几的一边放着一个暖瓶和几个杯子，还有些不知道喝没喝完的葡萄糖麦乳精的瓶子，中间摆着几个神像和香炉，里面的灰堆得满满的，看得出来上香人非常虔诚。一旁还有一个二十寸左右的黑白相框，韩路乍一望过去，对上里面笑得很是慈祥的老人，愣了愣。刚才在墙上没有看到，还在纳闷，原来是放在这里了。
相框里的人是她姥爷，去世的时候韩栋还没有出生，韩路也还小，已经不大能记起老人的相貌，只是看到照片时才有些印象，觉得老人好像一直就是这样，静静看着她从小到大，然后又回到这里，从来没变过。
韩路看着相片里老人带着笑意的眼，在心里默默地问好，如果真的有神明在上，她在此希望老人能放心，这一世的她会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护家人，不会让姥姥经历了丧夫之痛后，还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
“去你大哥家看看吧，他前天刚回来，说不准啥时候就又要走。”韩路姥姥跟闺女聊了一会儿天，想起来了，道。
“大哥回来了？”张英惊讶地道，她这个大哥长年在外，过年都不一定回家，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嗯，说是这段时间闲了，就回来看看。把你带的东西拿些过去，虽然他那里啥都有，总归是你这当姑的心意。”说完，韩路姥姥就站起来去拿东西，手碰到装着元宝的袋子顿了下，挪到一边，把下面的吃的拿出来。
“韩海，你先带他们去大哥家，我等会儿过去。”张英道。
“好。”韩海接过东西，喊上姐弟俩往外面走去。
等看到人都出去了，韩路姥姥才问道：“怎么了？”
张英把前几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然后道：“我昨儿个到神婆那里去问了问，也没敢说太多，就说做了个有提醒的梦，那神婆就说是快到我爸周年，他回来了，给我做提醒呢。”
韩路姥姥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过一会才拿起条几上的香点燃了插进香炉里，对着韩路姥爷的照片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算这老头子有点良心，不枉我给他上这柱香。当初那么多媒人来求亲，长得好的，家里富裕的，什么样的没有，他偏偏非是答应了韩家村里的，要人没人，要家没家，说是人有文化，看着也忠厚老实，可是有什么用，你这结婚后，也没见享多少福，每天起早贪黑地忙。”
“妈，你别这么说，当初也是我答应的，再说，韩海对我还是很好的。”张英看她妈又翻起了老黄历，赶紧阻止道。
“是呀，韩海也就这一条让我看着顺心。”韩路姥姥感叹，接着话锋一转：“幸亏这次没事，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你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她一共有四个孩子，张英是最小的一个，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都吃不饱饭的那几年也没让她饿着过，一心都想给她找个好人家，谁知到最后还是不能事事遂人愿。
“我给你说就是因为没事了，再说那神婆也说了，家里也就这一个大灾，过了就没事了，以后都会平平安安。”
“这些人的话听听也就是了，不能全信，让韩海以后做什么事都注意些。”韩路姥姥虽然信神，却也不盲目，活得岁数大了，经历得事也多，只要不是榆木脑袋，总是能活得通透明白的。
“知道了！”张英答应道。
韩路的舅舅家就在姥姥家后面不远，是现在村子里少有的水泥盖的房子，虽然还不是后世普遍的两层小楼，但是用青砖铺就的院子和房屋前面延伸出来的抱厦还是足以在村子里鹤立鸡群。
韩海推开大门，喊了声人，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走出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扎着高高的马尾，白白嫩嫩的脸上一双灵动的眼特别惹人注意，认出韩海，惊喜地叫道：“姑父，你来了，还有栋栋和路路。”说完转过头就朝屋里喊：“妈，爸，是我三姑父来了！”然后就上前拉着韩路的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紧接着屋里又走出个齐耳短发的中年女子来，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打扮很是干净利落，笑着走上前接过韩海手里的东西，道：“路路爸爸来了，赶紧进屋。听着刚才的声音就耳熟，一时也没想起来是谁，看来还是来得太少了！”
热情接待也不忘再挤兑人几句，她这个妗子的嘴从来也没饶过谁。后来看《红楼梦》，当王熙凤出场时，韩路脑海里浮现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了。韩路在后面跟张灵丽说着话，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问一句答一句，不问不答，看到人出来赶紧喊人：“妗子。”韩栋也跟在后面喊。
“好好好，路路栋栋也都来了？都进屋啊，别在外面站着了。”韩路妗子招呼着人。
韩路舅舅家的堂屋是后世流行的客厅雏形，没有夹山做隔断，在小时候的韩路看来真是又大又宽敞。屋子里摆了一套沙发，条几上还有一台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正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对于没见过彩色电视的人来说简直是稀奇的不得了，韩栋小朋友就是。
“姐，你看，是彩色电视。”韩栋惊奇地道，连声音也忘了压低。
张国梁从里屋出来就听到这一句，忍不住笑了：“栋栋喜欢看电视是吧？等会儿让你灵丽姐给你放动画片看。”
韩栋赶紧点头。
“大哥。”韩海道。
“大舅。”韩路道。
“都来了，英子呢？怎么没看到人？”张国梁是个身材很是魁梧的男人，长相上和韩路姥爷有七八分像，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两个鬓角已经有了些白发，但却丝毫不显得苍老，反而让他添了几分魅力。
“我妈在和姥姥说话，让我们先过来了。”韩路仰着头看着面前的帅大叔道，心里还在纳闷，小时候看到舅舅时是这样的吗？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再看看从进门就一直盯着电视不转眼珠的韩栋，就明白了，小时候的她眼里应该也和现在的韩栋一样，除了吃的就是玩的，哪有什么审美观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啊？
“这样啊。都坐下吧，灵丽，给路路他们拿点吃的。”说完，张国梁随手把桌子上的遥控器给了韩路，“想看什么电视自己找吧。”
韩路接过来，随便换了个台，就放下了，张灵丽手里拿着两个易拉罐也走了过来，“路路，栋栋，给，我爸回来时带的，你们尝尝，可好喝了！”
韩路接过，看看罐子上三个大字——健力宝，真是觉得好怀念。这个时候应该是健力宝和麦乳精最火的时候，可惜到了二十年后，这些东西已经很少人知道了。
“我来帮你们打开，看，使劲拉着这个环，就能开了。”
韩路依言打开，又把韩栋的打开，喝了一口道：“嗯，真的很好喝。”
张国梁递给韩海一根烟，被韩海拒绝说是不会抽烟后，道：“不抽也挺好，我这是抽习惯了，一天不抽个两包，做事都没精神。”然后，从抽屉里拿出罐茶叶，“来尝尝这茶怎么样，一个朋友给的，说是不错。”
韩路喝着手里的饮料，看到身边的两人都盯着电视，谁也不再说话，满意了——就不相信有不爱看《济公》的孩子，然后专心看向在沙发那头喝茶聊天的两人。
韩路以前对这个舅舅的印象很淡，只听母亲说过父亲出事需要的医疗费张国梁出了大半，并从来没有提过要还钱的事，还是父亲觉得不好意思，总是在有结余时还上一点，张国梁也没说不要，还了就接着扔到一边，困难了就再帮上一把，倒是她那个妗子在舅舅去世后，经常话里有话说些人欠债不还的话让韩路印象深刻。
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舅舅去世是在她上初中二年级时，按时间来算就是在三年后！
16. 第十六章 无题
韩路的姥爷生前是县政府大院里的厨师，这在他活着时足可以算是个铁饭碗，也凭着这个，在那个青黄不接，处处闹饥荒的年代里让一家几口吃饱穿暖。
听母亲说，原本姥爷是一心想让大舅接他的班的，虽不能大富大贵，但维持一家温饱是不问题，可是大舅却对做厨师一点兴趣也没有，反而对做买卖很热心。也是他赶上了好时候，没用几年，生意就做得很是红火，也忙得一年到头回不了几趟家。
也许是年轻时操劳太过，还没到不惑之年的大舅就因病去世了，家财散了大半，人也没治好，虽然大表哥中学毕业就没再上学一直跟着大舅做生意，但却没遗传到大舅生意上的天赋，一直是平平无奇，维持着生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