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几乎和平常一样,早早就吃好了。不同寻常的只是自打他们开始吃饭,对面的尚书府就开始放烟花。除了在大堂伺候的几个仆从,外头的嬷嬷丫鬟、小厮内侍都在看呢。雨化田蹙眉道:“尚书那里,甚是聒噪。”
说着,他便觉得没了食欲。马进良虽想说过年便是这样的,但是,因雨化田都放下筷子了,他也不好再吃。提起兵部尚书,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朝廷上的事情。待下人把碗筷都收拾了,这两人却打算去书房商议政事。
天色黑的太早,以往都是由专门的小厮在前头提着灯笼的,不过今日的雨化田似乎有些反常,他稍稍一挥手,让那小厮退下了。只苦了鸳鸯就是,小厮不提灯笼了,只得她这个还没被督主嫌弃的丫鬟提着。
从大堂一路去书房,经过那些回廊、走道,时时刻刻、分分钟钟都听那烟花绽放的声响。竟无片刻停顿的。那些烟花虽是寻常模样,应当不贵,只是十分喜庆热闹。仿佛随着那烟花声还能带来尚书府里的欢声笑语。
因厂督府不曾置办焰火,走在路上,鸳鸯都忍不住看了几眼那火树银花。
出了回廊,便要经过一段积了雪的小道。不知是哪个未曾打扫干净,留了一汪水下来,现在已结成冰了,鸳鸯只觉得脚下一滑,手中的灯笼眼瞅着就要飞出去,鸳鸯堪堪抓住那灯笼把柄的尾部,却因这一收回,灯笼内的蜡烛油全部泼了出来!
那些火辣辣的油是朝着鸳鸯的脸蛋飞去的,鸳鸯避无可避已是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忽觉腿上一麻,居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至于那些热油便从她的头上飞过去,全数泼到了雪地上,转瞬凉了。鸳鸯坐在地上,抬头见雨化田淡淡地俯视着她:“这么寻常的焰火有何好看的?全无眼力劲儿。哼。”
雨化田本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而此时此刻鸳鸯却立即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她赶紧站起来,微微福身,道:“奴婢多谢大人。”鸳鸯这是谢过刚刚雨化田出手相助,又道,“奴婢也觉得那焰火最是寻常,不好看的。”
第21章:私语时
雨化田又是一声轻哼,与马进良到书房后,倒是又吩咐鸳鸯下去先洗漱了。鸳鸯适才摔在雪地上,自也弄脏了衣服,雨化田生性洁癖,自然不会让她这副样子跟进书房。幸而如今屋里还有锦绣一道伺候,虽是二等丫鬟,却也有过服侍雨化田的经验。
锦绣心中虽惧怕雨化田,但一来主子吩咐她不能反抗,二来她可是惦记着鸳鸯忙活这大半天的,还没吃口热乎的呢。是以,鸳鸯回屋让她先去书房伺候的时候,她悄悄捏了捏鸳鸯的手,告诉她她刚刚托厨房的嬷嬷留了好吃的东西给她的。鸳鸯这方觉得饿了,对锦绣眨眨眼睛,道:“亏你惦记了!我很快就好的。”
那锦绣笑着去了书房,不过书房重地,以往鸳鸯也只是在外间守着,等雨化田吩咐了才进去服侍。她在外间行了礼,便待在外头了——幸是这样,她如今是一见到雨化田连话都说不完整。锦绣心道,督主大人还不如他身边那个戴着面具的大人亲切呢。
她又悄悄看了一眼马进良,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个青瓷瓶发呆。却说马进良甚是敏感,又因锦绣这个丫鬟——起初是他救过的,他这一生杀人无数,救人却是很少的,至于抱一个女孩子,那更是没有过的经验,所以那个时候就记住了这个丫鬟。此外,今日又在客房所在的西院里偶遇了,故而锦绣一进屋子他就注意到了,这一眼打量,他也没有忽略。
说起今日西厢偶遇,锦绣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因厂督府常年是没客人借宿的——重要的是今日是腊月三十,正常来说不会有客上门,故而锦绣便与那些孩子在西厢的一隅放响炮。冷不丁有人喝了句“何人放肆”,锦绣一惊之下,忘记扔掉手里点燃的响炮了。她瞧了,说这话的人是湘荷那四个宫女里面的清莲。那清莲话音刚落,锦绣手里的响炮就炸开了!
啪的一声……锦绣虽觉得在清莲面前哭太过丢脸,但仍是因手疼而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那三个小鬼之前被清莲呵斥已经吓坏,早早躲到了锦绣身后。锦绣此刻颇有一种“做老大”的感觉,便死死忍住了眼泪。
至于清莲,见了锦绣的正面,她便偃旗息鼓了。只因锦绣如今是雨化田屋里的二等丫鬟,她身后还有一个受雨化田赏识的鸳鸯,是以,她不能责备。
原本锦绣对于清莲这四个丫鬟都有些惧怕的,再加上今日也的确是她太过贪玩,是以两人都你瞧我我瞧你不说话。一旁围观的马进良却出声了:“清莲姑娘,客房何在?”
锦绣这时才注意到清莲边上的马进良。因她之前是在院子里做洒扫活儿的,所以见过马进良几面。因他长相独特,一开始的时候见了会觉得害怕,后来他来厂督府来的勤,见的次数多了也就觉得是那么一会儿事情。不过,她记住了马进良是雨化田的亲随是事实。
清莲带着马进良去客房了,不过锦绣心里却不安了——从清莲的态度中,她晓得她因有顾忌,所以不会把这事情说出去,但是现在,她害怕马进良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了,雨化田会惩罚她。上次跪雪地的经历实在太糟糕了。所以,她让那三个小鬼赶紧走了,自己则犹豫着跟去了客房。
至客房外,她正听见清莲要给马进良更衣,被马进良“请”出去的动静。她觉得这个时候若是撞见出门的清莲实在不好,是以便躲到了客房外的灌木丛里。果然,那清莲不多时就出门了,看上去脸色也不大好。
而此时此刻的锦绣心中很是踌躇,她一方面害怕马进良告状,一方面也觉得自己找他实在不妥当。鸳鸯平时最是言行端正,潜移默化的,锦绣也晓得自己年纪不小,平白去找外男谈事儿根本不成样子。她犹豫来去,忽然想到,这马进良都来了府里,那督主岂不是也回家了?她唯恐自己不在,雨化田以为她偷懒了,最后还会殃及到鸳鸯,这便咬了咬唇,赶紧回屋去了!
屋里的马进良也很不好过。他一早就知道那个小丫鬟跟来了,而且还鬼鬼祟祟地躲在灌木丛里。他一开始觉得这丫鬟有点可疑,但后来仔细一想,一个还有玩性点响炮的小丫头,一个被响炮炸到手想哭又觉得丢脸不哭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有问题。不过,他现在一方面不知道锦绣躲在灌木丛里的动机,一方面——他却不好意思换衣服了。那丫鬟躲在灌木丛里,和他就隔了一扇窗子,不晓得隔窗能否见到他换衣服的样子……于是,他也犹豫了,正想着出门抓她来问问,躲在灌木丛做什么,那丫鬟居然自己走了!
马进良收回刚刚踏出的步子,待换好衣服,去了雨化田那里,自然就迟了。
不多时,鸳鸯来了。本打算让锦绣先下去休息,没想到雨化田和马进良也谈完事儿了。鸳鸯估摸着此刻已是二更天,心中道,这督主大人也是不容易,大过年的还要处理政事。一处理便这么晚呢。
因他们二人谈完事了,雨化田瞥了一眼锦绣,道:“带大人去客房休息。好好伺候。”
锦绣不敢看雨化田,盯着地面,道:“是,奴婢遵命。”
马进良也告辞了,对雨化田作揖道:“大人,属下告退。”
雨化田轻“嗯”了一声,由着鸳鸯给他披好狐裘。
锦绣在前头提着灯笼带路,一面想着要是这个进良大人跟督主告状去了,刚刚她就该受罚了,所以这个进良大人一定没有告状;一面又想,这个进良大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应该不是那种多嘴之人,而且他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把她一个小丫鬟的糗事记住?他现在不说,以后就会忘掉了,至此锦绣就完全放了心。
马进良却瞧她时不时想回头看他,最后却总按捺住。他一时心里不知甚么滋味,心道该不是这个丫鬟还记得那次自己抱了她……忽然,锦绣开口了,道:“大人,客房到了。”
马进良回神,不过这片刻的迟疑并未被锦绣看出。
“大人,您要洗漱了吗?奴婢给您端热水来。”
锦绣话音刚落,清莲却来了,先是与马进良行过礼,然后又道:“马大人,还是由奴婢来伺候您吧?”
锦绣虽是穷苦出身,能吃苦耐劳,但不代表可以休息的时候非要上赶着凑,清莲这么说,她是再求之不得!她心里想,原是我忘记了,清莲本就是管着西厢这边的,这个进良大人之前就有在府里过夜,是以,清莲伺候他应该都成了惯例。自己刚刚就记着督主大人一声“好好伺候”,却是把清莲给忘记了。所以等马进良点头之后,她便告退了。
才走出几步,她就听马进良对清莲说:“你给本座备些热水便可,不必在屋里伺候。”
锦绣回了自己的房间,本打算拉着鸳鸯一起守岁,却是没找到鸳鸯的人。
此时此刻的鸳鸯刚刚服侍雨化田沐浴完。瞧他的样子似乎是要去睡觉了,她心里有些奇怪:督主大人不守岁的吗?
“房内有些闷了,去开窗子透透风。”雨化田眼皮子也不抬。鸳鸯点头,赶紧去开了。恰是午夜时分,守岁的人家放起了明媚的焰火。各式各样,花样层出不穷。在漫天争妍斗艳的火树银花的光芒之下,对面尚书府的焰火瞬间便消失地一干二净。鸳鸯正见了这景致,搭在窗棂上的手也忘记拿下来了。只夜风吹来,甚是冰冷。忽而身侧一暖,原来雨化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边了,鸳鸯只觉热气逼人,赶紧退了几步,至他身后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