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道名见叶丛缘站起来,自己也跟着站起来,“我和缘缘陪外婆去吧。”他见叶丛缘亲近的人都叫她缘缘,便也跟着这么称呼起来。
舅舅站起来,有些犹豫要不要去。
“铭真你别去了,缘缘和章章陪我去。”外婆说着,由叶丛缘和章道名一边一个搀扶着,跟着那个高大男人走。
一路上默默无语,外婆偶尔叹息几声,声音里包含了很多很多。
一行人绕过村子,走到村子另一头一个大院里。
大院门口有人正守着,见叶丛缘一行人走近,便连忙往里跑。
不一会儿,里面迎出来了一个很胖的女人,身材圆滚滚的,正是叶丛缘当年见过的三个垃圾桶之一。
她人出来了,看到章道名脸颊飘红,有些不自在,看到叶丛缘,又十分愤愤然,直翻白眼,还想开口骂人。但想想今日日子特殊,这才忍着没骂。
当初李茵在的时候,可嚣张了,就连她妯娌几个,也被压得动弹不得。当时两家还是仇怨关系,李茵也能那么飞扬,在村里说一不二,甚至压到她们头上,可想而知风头有多盛。
哦不,她不是回忆敌人有多牛掰的,她是愤怒那个人的女儿也成长起来了,长得比李茵还要更胜一筹,看着就讨厌。
章道名见她冲叶丛缘翻白眼,当即撇撇嘴,开启毒舌功能,“丑八怪,跟条大肥虫一样,碍眼。”
胖妇人听了,一身肥肉直抖,转过身急促往里疾步走,再不敢面对章道名。她是胖了点,可是这小哥说得也太恶毒了吧?
一直领着三人来的高大男人抿了抿嘴唇,同情的看了自己婶娘一眼,“快点吧。”
外婆想着过去的事,没有理会这一茬,跟着往里面走去。
叶丛缘嘴角翘了翘,不过很快又放下来了,人家快死人了,她笑出来总是不大好的。
进了大厅,转向右手第一间房。
里头站了很多人,叶丛缘和章道名扶着外婆一进去,房中的人便让出一条道来。
叶丛缘自进入房间就觉得气味难闻,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很快又那难闻的味道没了,呼吸进来的空气十分好闻,她不管注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扭脸看了章道名一眼。
章道名眨眨眼,露出个得意的神色来,脸上写着“夸我吧夸我吧……”
叶丛缘冲他眨眨眼,便打量躺在床上那个头发一片雪白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一脸的老人斑,已经看不出长相了,不过眸中却蕴含着不甘心,她看见外婆了,那不甘心更加明显,艰难说道,“想不到我竟然活不过你!”
她才说了一句话,就气喘吁吁,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此断气,一个高大的男人连忙道,“娘,你别激动——”
那老太太深深地呼吸着,目光始终不肯离开外婆的脸上,“这样也好……咳咳,这样也好,无论是阳间还是阴间,总是我先遇着他的,你永远都是后来者!”
☆、339 一个女人的不甘
外婆看着床上年迈的老妇人,笑了笑,“孙玉兰,这次他心里记住我了,你去了也没你的位置。”
她当年也是身不由己,这老虔婆为什么三番四次为难她呀?再说了,再怎么说,自己都是族谱上的主母,难道气势能比她弱了?
你先到了又如何,还不是得把发妻的位置让出来,有什么可嘚瑟的!
抢男人抢不过我,活也不活不过我,临死还要让后辈请我来见一面,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叶丛缘听到外婆嘴皮子没有落下,心里松了口气。
她还担心外婆不会和人吵架呢,因为她过去每次和别人吵起来,都是个渣渣。
看来在这个叫孙玉兰的老太婆跟前,外婆总是胜券在握的。
床上的孙玉兰大怒,浑浊的目光正露出愤怒的光芒来,恨恨地瞪着外婆。
外婆静静地看向她,心里浑不似表面的平静。
几十年了,发生了那么多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可是到此刻,分辨这些已经没有意思了。老头子走了,这个对她恨之入骨的女人也要离世,从此只剩下她了。
“妖精!当年一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就是个小妖精!”床上的孙玉兰恶狠狠地说道。
外婆看向她,目光变得奇异起来,语气幽幽响起,
“当时我多想回家,多希望你能拿出妻子的威严。劝李大盗把我放了。可是你真是太没用了,连累了我,也连累了你自己。你为什么不拿刀对李大盗喊打喊杀,你当时子女众多,还没有底气做这个吗?就算你不敢,我家人上门来送赎金,我求你去。你怎么不去!”
外婆说到后来。厉喝起来。
虽然最后和李大盗在一起了,解放后也和他变成了平凡夫妻,和他过得还算幸福。被他呵护了下半生。甚至在她心里,至今对他念念不忘。可是比起其中的苦难,那又算什么?
她远离父母,如今华发早生。父母肯定都去世了,可她却没能在父母临死前再见他们一面。
连累父母和未婚夫一家合家搬迁。终生未能见面,后来接连生了几个孩子,都因为这个老虔婆的腌臜手段而没有活下来。那样的痛楚,她怎么忘得了?
她是现在所说的小三上位。可是她身不由己的,清清白白的大家小姐,被土匪抢上山。难道她愿意,她喜欢吗?
躺在床上的孙玉兰又开始急促地喘气。似乎对外婆说的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又或者,她此刻也在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不果断一点,和拿着赎金上门来的两家人暗中合作,将人送回家去。
那时,那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想这个小妖精,娇滴滴的,怯弱得很,肯定不对李启年的脾性。过去投奔山上的这一类女人不少,可没有一个能得长久宠爱的。更何况,这小妖精身子那么弱,估计被李启年那莽夫睡上三天就得去了。
她不愿意闹起来,便如同过去一样退让。她想着,何必为一个注定不会得意的女人得罪丈夫?
可是就因为这一时的退让,她痛苦了一辈子。
李启年那王八蛋认真了,像被这小妖精迷住了似的,把人当老子一样供着,面对人家的冷脸也能笑嘻嘻地哄。没过两月,就把她正妻这位置踹了,扶了小妖精上位。就连她住的地方,也被搬到了偏僻处。
那时她恨得发狂,很李启年那王八羔子没有情义,负心薄情。
可是那样的深恨,并不是一时,而是一辈子。
而那个男人,就宠着那个小妖精一辈子,自己学洗衣做饭,把自己放到尘埃里宠那小妖精。
外婆看向孙玉兰,目光也带上了怨恨和厌恶,自己抢不到男人,就暗下毒手害她儿女,能活到现在,这心理素质得多强啊!
“正妻位置让给你了……咳咳,我要和他合葬。”孙玉兰喘着气,急促地说道,内心的痛苦几乎要爆裂开来。
这也是她让人请外婆来的理由,她不甘心死后和那个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再无瓜葛,她想要争取死后在一起的机会。
纵然恨了一辈子,临死前她还得承认,她很爱他,深深地爱着他,从来没有间断过。
外婆摇摇头,低低地说道,“别做梦了,不可能。老头子临死前跟我说过,如果我不愿意和他葬在一块,就放一套我的衣服陪他,除此之外,谁也不能挨近他。”
“李启年——”老妇人目眦欲裂,怒吼起来。
所有人都听得出,她的声音复杂无比,爱恨交加。
叶丛缘和章道名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现在外婆无疑是吊打这个行将就木的女人,他们不需要再说点什么了。
那老妇人的儿孙也是一言不发,彼此都明白,这其实是两个女人的战争,或者说,是一个女人的不甘。
李大盗李启年如果对孙玉兰有一分情意,也不可能立下这样的遗嘱。这个遗嘱表明,他是防着孙玉兰再作幺蛾子的。
他情愿要心上人的一套衣服陪着,也不愿意要一个深爱他的女人躺在他身边。
外婆看着孙玉兰咳出血来,没有一丝的同情,她只感觉到痛快,痛快这个女人终于要死了。
“李大盗说了,你死了之后,把你名下的儿孙记在我名下……”外婆才说道这里,孙玉兰凄厉地叫起来,“不——不!那是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儿孙后代,绝不是你的,绝不是!”
叫着,又不住地吐血和翻白眼,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了。
李启年死的时候,她知道,她死后她的孩子们能顾认祖归宗,可是她却不知道,要以这么一个残酷的方式。她想着,怎么着,自己也是个平妻,孩子也是嫡子!
“我是我娘的孩子,我不同意。”一个老年男人沉声说道,眼圈却有些发红,眸中带着恨意。
那样的父亲,那样的父亲,实在太狠了。
“休想,我们才不是你的后辈,你做梦——”房中其他大大小小的男丁都高声叫道。
叶丛缘和章道名连忙把外婆护得紧紧的,精神也时刻注意着四周,生怕有人扑上来。
外婆轻轻咳了咳,想说话,可是四周全是激烈而愤怒的吵闹声,她细声细气的,根本压不过这些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