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煜从来没问过她这件事,怕戳她痛处,今天他倒是有些想知道。
他靠在沙发上,让何余窝进他怀里。
“小时候我爸骑车带我,脚卷进了车轮里,脚踝上削掉了一块肉……”
贺煜怀里暖和,身上有淡淡的清香,让何余很沉迷,她话语声越来越轻,打了个哈欠,今天折腾了这个纹身,其实很疲乏。
“累了?”
“嗯……”
“睡吧,我等会儿叫醒你。”
“好……”
梦里,何余又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爸妈离婚,妈妈带走了妹妹,她则跟爸爸生活。
她爸整日嗜酒,终于有天送她去幼儿园时,出了意外,她的脚卷进了车轮里,削去了一片肉。
出事后,她立即被送去最近的卫生院,那时还没现在这种设施健全的医院。医生给涂了紫药水就了事了,叮嘱她爸回家一定要不间断涂,这样结疤才会快。
回家后,她怕疼,钻到了床底下,她爸依旧喝酒,没人管她,结果她伤口溃烂,发了高烧,幸亏她奶奶发现的早,要不然,这个疤估计得比现在的更加大且丑,或者情况更糟。
这件事后,她爸振作,对她万般好,可眼神里总有愧疚。
其实这些何余本无印象,那时她才几岁大,根本不记事,全是她奶奶去世前对她说的。
枕在贺煜膝上的何余表情倏然痛苦难受,睫毛上染上晶莹,嘴里轻哼出声,睡得很不安稳。
贺煜望着她,眼眸深邃心疼,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搓热自己的手,撩开她额前刘海,轻轻落下一吻,唇瓣许久才离开,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给她依靠,平复她的不安。
贺煜偏过头看何余的脚踝,纹了一条鱼,里面是英文“heyu”。
他记得她说过,是打招呼的意思,与人为善。
传统保守的老人总说,纹身不好,女孩子纹起来了更不好,像社会青年,不正经。
可是……
贺煜低头看何余。
有纹身的女孩不一定是坏女孩。
*
元旦,何余回家,她爸也放假,给她做了一桌吃的。
饭菜煮好,她爸唤她出来吃饭。何余蹦哒从房里出来,没穿双棉袜,她爸坐在饭桌上瞥见了她脚踝上的纹身。
何余坐下,拿起碗筷,开动。
“余余,纹纹身了?”她爸问。
何余灿烂一笑,“嗯,这样疤就看不见了。”
“嗯,蛮好看的。”他爸笑说。
何余笑着点头。
饭桌上的菜,何余钟爱番茄炒蛋,她专挑里面的蛋吃,何爸则默不作声地把番茄吃了。
何余扫了两眼她爸,扒饭说:“老爸,我谈恋爱了。”
她爸一愣,随后无声点头。
少顷,何爸淡然开口:“老爸不图他多有钱,家境一般就行,长相也要求不高,五官端正就行,最主要是得对你好,还有……家庭关系最好不要太复杂。”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爸语气稍重。
何余听着,闷头吃饭。
贺煜长得好,工作好,对她也好,这些都好说。
可……家庭关系……
她爸对这层尤为在意。
何余摇头,还没谈婚论嫁呢,是她杞人忧天了。
“对了,老爸……”何余犹豫。
“嗯?”
何余搁下碗筷,一本正经说:“老爸,我要去支教了……”
霎时寂静。
何爸微愣,沉默,故作淡定夹了番茄塞进嘴里,咀嚼无声。何爸没想过女儿会出去支教,先前何余也没提过这档子事情。他是希望她当个老师,但他更希望他待在自己身边。
“爸,对不起,没提前跟你说。”其实这次元旦回家,何余就是为了讲这件事。
何爸静默,直到一餐结束也没说句话。
饭后,何余帮忙洗碗,厨房狭小,何爸终叹口气问:“余余,去多久?”
他虽不愿,但表示支持。
女儿长大了,是该有自己的想法。
何余搓着碗,笑说:“两年,寒暑假我会回来看你的。”
何爸点头,阳光透过窗,照耀他的脸。何余侧过脸看,她爸那黑发间掺杂的白发,明显的让她想落泪。
何爸拿过何余手里的洗碗布,让她在一旁休息。
“跟男朋友说了吗?”何爸突然问。
何余垂眸:“还没……”
第31章
深夜,何余趴在书桌上,word文档打开了三小时,只字未写。她习惯性嘟嘴,支教的事情她该怎么告诉贺煜,告诉他之后他会是什么反应,激烈或是沉默,她内心焦躁。
支教这个事情她一直都有打算,大二时她没有选择笔译和口译方向,转而顺从父亲意愿备考教师资格证时,这个念头就起了。相比在大城市考编教书育人一辈子,她憧憬去外面看看。
在别处食得苦,才能回来珍得甜。
但历练并不是唯一目的,她在新闻上看过,看过那些落后地区教师稀缺的报道,看过那些孩子渴求知识的眼光,她既忘不掉,那她就想成为给予者。
她扪心自问,成为一名教师并非她心中所求,她更向往当全职作家。可是灵感总有枯竭的一天,她有没有那个勇气,把赌注都压在她自己身上还未知。
所以,她都想在去支教的两年里想明白,想清楚,她究竟想要什么。
然而,之前的一切计划里,都没有贺煜。
他出现的太晚,她计划的太早。
何余坐直,使劲儿拍打自己的脸,自言自语:“何余何余何余,你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异地恋……
秋怡那样的异地恋,看着很让人艳羡,可那是她和她男友多年彼此迁就,来回无数车票换来的。
贺煜和她,有这个勇气和耐心吗?
何余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又待其熄灭,如此重复,贺煜的电话倒是来了。
何余手忙脚乱接了起来,“喂。”
“睡了?”贺煜柔声问。
“还没呢,你那边是早上吧?”何余问,“不工作?”
贺煜在国外出差。
何余听到他电话那头的浅笑声,随后喑哑又蛊人地说,“刚起床,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的声音听着让人很舒服,很安心。
“贺煜……”何余嘀咕。
“嗯?”
“等你回来,我有事跟你说。”她鼓起勇气,迟早要面对。
“好。”他应。
贺煜在酒店房间敲着手提电脑键盘,他透过落地窗,远望海平面上升起的耀日,他微微一笑,突然问,“何余,我大你几岁?”
何余思索,“七岁多六个月,算七岁吧。”
贺煜笑问:“七减二是多少?”
“五。”
“五减三是多少?”
“二。”
“现在国内几点?”
“凌晨十二点多。”
“怎么了吗?”何余困惑。
他又淡淡笑了,“好了,你睡吧,晚安。”
“嗯,晚安。”她甜糯道。
电话断了,何余有些不舍,足足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了好一会儿。
搁下手机,她又思考起刚才贺煜问的问题,那些都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何余茫然,不太懂这个男人的思维逻辑。
贺煜放下手机,微抿一口咖啡,眼角都是笑,何余没反应,应该是没听懂。
没听懂的话……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说给她听。
*
三天假期结束,何余返校,一回宿舍就看见乔弯弯的两个大灯泡眼。
她搁下行李箱,问:“弯弯,你怎么了?”
乔弯弯揉了揉眼睛,“和那个人渣分手了。”
“啊?”何余吃惊。
“妈的,那个人渣,敢背着我劈腿,要不是上次和贺涟去吃海底捞正巧碰个正着,我估计现在还蒙在鼓里。”乔弯弯气得要命。
她又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本来劈腿,他来求我原谅,我心一软,就原谅了,让他跟那个女的断了,结果呢……他他妈的狗改不了吃屎,非要糊在那坨屎上,我怎么忍,这回是真分了。”
何余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安慰:“不哭不哭,人渣分手就分手了,会有更好的。”
乔弯弯擦干眼泪,擤了个鼻涕,“嗯,分手后我还是一条好汉!”
何余笑盈盈,“是是是。”
“余余,支教的事跟你爸说了?”乔弯弯吸鼻子问。
“说了。”
“你爸什么反应?”
“同意了。”何余开心笑说。
乔弯弯点头,又问:“那你跟贺煜说了吗?”
何余抿嘴摇头。
“找个机会说了吧,两年,他总归等得起,何况寒暑假孩子们放假,你还会回来的。”
何余点头,“嗯,等他回国就说。”
乔弯弯觑了苦瓜脸的何余一眼,虽然说得轻巧,但贺煜的脾气她多少也清楚,估计没那么简单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