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不是喜欢一个女人,即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作为每天在白庄生身边晃悠的学生,我非常清楚他对那位富家小姐没有任何感情,想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太希望实验继续下去了才委屈求全吧?
可阿福的身体完全到了强弩之末,为什么不能忍一忍,暂且对这个不幸的姑娘仁慈些呢?
有点心软的我实在想不明白,也不希望去见证虚情假意,所以大家全都到东川最奢华的酒店参加仪式的时候,便借口身体不舒服而躲在了实验室里,照常把时间花费在整理虚拟机世界数据上面,虽然对老师的个人行为微微不耻,但在学术上我还是很尊敬他,不希望他对我主持的虚拟机世界搭建工作感到所托非人。
又有巨大的新数据包了。
拥有研究所资料最高权限的我在等待下载后将其打开,发现是几个人物的模型及其复杂的ai文件。
重点是,那些人物简直太熟悉。
有福兮,有老师,有蓝衫,还有我跟其他几个实验室的同事。
上传者依旧是白庄生。
他弄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尝试着从ai文件中寻找答案。
人物ai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规定好虚拟人物在什么条件下作出什么反应,越细腻的的设计,就会使他们显得越真实。
没想到,电脑屏幕上却忽然弹出错误提示“解析错误!”
……
我重新确认过自己的权限账号,依然无法打开。
这样一来,除非当面向老师质询,否则真的很难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窗外的大雨哗啦啦的响着,伴随过几声惊雷,使我内心不详的预感变得越发强烈。
——
午后的天气依旧没有好转,因为没完成的工作比较多,我缺乏心情吃手边黏糊糊的营养餐,正对着电脑认真地敲敲打打的时候,身后的电子门忽然被人激活。
回头去看,竟然是湿哒哒的阿福。
她美丽的长发被雨淋得狼狈不堪,脸上即便再努力也找不出半丝血色,模样极为可怕。
我慌乱起身:“你还好吧?快去冲个热水澡!”
阿福红着眼睛点点头,沉默地往暂时属于她的病房走去。
虽然并不了解他们暗地里的约定,但我不太相信老师会不顾妹妹的感受擅自答应这场订婚,故而忽然追问道:“你不是你劝说白教授暂时答应蓝衫,以便不破坏项目进度的?”
福兮停住脚步,小声回答:“是。”
我无奈了:“可是现在又很难过,对吗?”
“嫉妒也是人的本能,在这方面我再普通不过。”阿福抬手抹了下脸:“但是哥哥不是个普通人,这点我比谁都要了解。”
即便再愚蠢的看客,也不会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我无奈地闭上嘴巴,目送阿福消失的身影。
白教授不普通吗?
的确,他有着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类都无法拥有的智商,天赋异禀、责任重大。
可是他同样有七情六欲。
我恍然想起老师给我讲的故事:也许大部分人在面临两艘轮船的致命选择时,都会去救有五十个人的轮船,但他说,他要去救只有一个人的那艘船,那一个人,就是白福兮。
在轮船假说中,救一个人会牺牲掉五十个人。
那么现实中,他怎么救,牺牲的又是什么?
难道我真的对科学毫无想象力吗?
——就在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转身落座之际,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我呆在原地,完全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
世界上还有哪个男人会在订婚当夜选择加班?
至少白庄生就薄情至此。
凌晨两点的时候,正要宿舍休息的我路过他仍旧亮着灯的办公室,忽然鼓起勇气推门而入,问道:“老师,你最近上传的两个虚拟世界的数据包,是干什么用的?”
白庄生依旧在快速敲打着电脑进行大脑的模拟运算,不在意地回答:“当然是用来扩充虚拟世界的。”
我无语,小声道:“今天阿福哭着回来了。”
这下老师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愣愣地看着我。
“你跟我说过你妹妹很重要,应该也是她逼你答应蓝衫的,但是如果你真的在乎她的感受,就不应该在她身体如此危险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来呀。”我皱起眉头道:“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实验不能做了,我们也都有能力各奔东西讨生活,但你能陪她的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没有不在乎她的感受。”白庄生依旧含糊其辞:“我也知道时间不多了。”
“所以,你上传的数据包是为了阿福吧,那些都是跟她息息相关的内容,特别是你们的家,简直精细无比,难辨真假。”我大胆地讲出自己的猜疑:“但她的身体不行了,进入虚拟机又有什么用?”
白庄生并没有一丝一毫被揭露的惊慌,反而特别淡定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刚上大学时,教授在第一节课上就讲过缸脑理论,哲学家普特南提出的这个假说——他曾在书中写道‘一个人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有关这个假想的最基本的问题是‘你如何担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老师,你不会是要把普特南的设想变成现实吧?那你自己呢,你要怎么陪伴她?这样太可怕了,如果有朝一日,阿福发现了真相会怎样?”
白庄生反问道:“真相重要吗?我觉得幸福才重要。”
他这么讲,多半就是承认了,我根本无法说服一个固执的男人,只能追问:“那我们呢?”
“我要做什么,不用向你们报备,但你放心。”白庄生淡淡地说:“我不会辜负任何帮助过我的人,包括蓝衫,也包括你,只是很多事情,还没到它该发生的时候。”
我想着隔壁房间沉睡的、对事实一无所知的阿福,觉得脊梁骨发冷,又为白庄生极度变态的爱情理想所动容,半晌才道:“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明天准备手术。”白庄生淡淡地吩咐:“为我和阿福植入最新版的虚拟芯片,由你来完成。”
可是……
这辈子开过的脑袋不少,可一想到我要切开老师的头颅,心里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太了解我的优点和缺点,抬眸道:“杨乐,你专业点,不要把精力花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我会让你走的更远,我保证。”
☆、第54章
人类是喜欢自欺欺人的动物,尽管蓝衫自己也清楚,她和白庄生订婚并不会对感情有什么帮助,但还是因此变得很愉快,并且越发频繁地出现在研究所里,开始以老师的另一半自居,常给我们带些昂贵又无用的食物,顺便有意无意地警告白福兮。
但福兮并没有受影响,参与虚拟机后实验后,她的精神反而好了许多。
当初白原教授的体检资料并无错误,这个姑娘的大脑确非常适合接收虚拟机的信号,长时间在里面体验也不会感觉疲惫,经过次数有限的试验就为我们提供了非常有用的临床资料。
由于隐约得知老师的计划,我难免会用奇怪的眼光审视她,某天在机器旁独处时忍不住问道:“阿福,进入虚拟世界是什么感觉?”
“就像做梦一样,一个可以由我自己控制的梦。”福兮回答,然后微笑:“我看到了很蓝很蓝的天,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有可爱的企鹅。”
“那是从过去的南极纪录片里收集的素材制作的。”我回答。
“真好,虚拟机让我觉得,能够生而为人活一次真的是太好了。”福兮坐在我对面,任我帮她佩戴侦测脑电波的头盔。
我不由又问:“你能够分辨虚拟机内外的真假吗?”
福兮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知道自己进入机器了呀,所以当然知道啦。”
“如果不记得了呢?”我皱眉。
她呆滞了会儿,而后淡笑:“那也许我会把虚拟当现实吧,这不就是虚拟机最伟大的地方吗?”
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打开仪器,帮她进行起日常检查。
——
因为订婚典礼,之后又经历了一段平静至极的生活。
直到件众人都有心理准备的意外发生,事情才开始朝不受控制的方向转变。
严格来说,那也并不算意外——白福兮心脏病发,救治无效去世了。
她发病之前,刚刚吃了几枚草莓,然后把剩下的全送给一位女研究员的小孩子,结果站起来时失去了身体的平衡,狠狠跌倒,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在心脏病治疗方面,东川大学附属医院已经是国内顶尖的了,既然主治医生早就为这姑娘下了死亡通知,当然很难有奇迹般的转机。
我急匆匆地将她送往手术室的路上,六神无主地通知了白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