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对方愿意向她全盘托出,或者事物发展到她认为有追根探源的必要。
但现在两者都不是。
然而唐嘉还是加上了一句,“如果你觉得想找人说些什么的话,我不敢保证自己是最满分的倾听者,但八十分还是能打到的。”她笑了笑,说;“好好休息。”
唐嘉走到快接近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伊娃叫住。
伊娃将枕头朝唐嘉扔了过去,同时负气地叫道:“你这个怪胎!还有,”她说:“晚安!”
唐嘉接过枕头,同时在心里默默说:“晚安。”
她走出门,看见安东尼依旧可怜兮兮地蹲在角落。
唐嘉几步走过去,把枕头塞到他怀里,然后离开,留给他一句“爱的抱枕。”
安东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郁闷地挠挠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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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到疟疾完全从唐嘉身上退去了,差不多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月底的时候,她们从临时驻点被抽掉回了难民营。日子倒也风平浪静,无什大事。依旧每日不过看病问诊,忙忙碌碌,往往突然闲下来,竟然会生出今夕是何年之感。
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四,她们迎来了这个月的第一场雨。
雨一直下到了深夜。
唐嘉靠在角落里,叠着腿翻书。插着长长电线的台灯就放在大腿旁,发出暖黄色的光线。
对床上,伊娃已经深眠。
唐嘉胡乱翻了几页,合上,又打开。她把台灯调了下位置,对准桌面。木桌上的圆形闹钟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
脑子里有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赶紧睡觉,然而——睡不着。
还精神地很。
她深吸一口气,端正书页,努力将精神集中在那些整齐的铅块字上。
五分钟后,她将书扔开。
看不进去。
睡不着也看不进去。
最后唐嘉趿着拖鞋,来回沿着空地打转。伊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嘟囔一句,拿枕头蒙住脑袋,又睡了过去。
走到第五圈的时候,唐嘉想起一个故事。一个丧夫的寡妇,思念丈夫,以至于夜夜不能入眠,辗转反侧。可长夜漫漫,悲寂难熬,于是寡妇找来很多个硬币,捧在手心里,闭着眼睛挥洒出去。硬币哐啷哐啷,滚到屋的各个角落。寡妇便打着手电,一个个将它们找回来。待找到最后一个硬币时,往往天已破亮。对于寡妇来说,失去丈夫的夜,便不再那么难熬了。
唐嘉想: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反之兴奋的脑袋,翻箱倒柜找硬币。
最后只数出十几个。
完全不能担任她的熬夜重任。
她把钱币归拢在一起,拉开抽屉,囫囵轻扫进去。
硬币哗啦啦泻进屉笼,砸在窄长收纳空间里,一部静静躺着的手机上。
喻斯鸿送她的那部。
唐嘉扫动硬币的手顿住。
其实不是什么多名贵的手机,华为普通款,又大又方,一手都握不住,她看着便知道不是自己心水的类型。
可好像又有那么点不同。
手机旁边是被她抽拔下来的SIM卡。
她神差鬼使地捡起小卡,用指甲挑开手机后壳,把电话卡插.进槽口。
按下开关键,手机屏亮了起来。
里面有很多条未接电话。
她一条条来来回回数过去,全选,准备清空的时候却又选择了倒退键。
唐嘉关掉手机,重新拔.出SIM卡,把手机与卡片重新放回抽屉里,推回屉身。
做完这些,她躺倒在床上。
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又矫情又神经病。
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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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鹏顶着泼天的大雨向执勤车的方向跑,大灯在黑暗中破开两条光带,他绕过车头,拉开车门。
驾驶室内有烟味。
喻斯鸿斜靠在车把手处,右手夹着笔,在左手托着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他衣服也是全湿的,粘黏在皮肤上,有雨水顺着脸廓滑下来。
周鹏好奇心猫挠痒痒似得,凑过头去,“跑车上偷懒就为了这个啊?”
喻斯鸿头也不抬,“行行好,把你的头挪开。”
他说话的同时,有雨水滴打在纸面上。
纸上画着框框,里面有字。
框框之间用线连起来。
周鹏乐了,“鬼鬼叨叨。”他把头伸得更近,想要看清楚对方到底在写些什么。
喻斯鸿侧头瞟他一眼,伸手盖在他偷窥的脸上。
然后他又迅速收回了手,嫌弃道:“嘴巴张那么大,黏老子一手口水。”
周鹏骂他不分青红皂白,“去你.妈的口水,那是雨水!”
对方没理他。
周鹏讨了个没趣,悻悻开口:“你写什么呢?”
喻斯鸿没抬眼,看着纸面,开了金口:“思维导图。”
周鹏:“……”
听着有点高大上啊。
为了不暴露自己,他识趣地没去问思维导图是个什么鬼。
喻斯鸿顿了笔,看着纸面上的硕大的湿点,觉得格外碍眼。他撕掉第一页,揉成团,扔到座位下。
重新开始。
他笔尖挪动纸面的最左边,刚准备画一个框框,又停顿。
最后落笔,画了一双笔直的长腿。
笔尖在旁边点了点。
他想要用一种逻辑思维的方式来分析自己的情感状态。
很好,这很科学。
那么自己到底喜欢大长腿什么呢?
喻斯鸿抓着笔,扯出一条坑坑洼洼的长线,长线的左边的长腿代表人,长线的右边同样复制了一双长腿。
他喜欢对方腿长,这点没得救。
依次往下,他又画了一对高跟鞋。
喜欢她细细的脚踝。
画了一枚戒指。
喜欢她长长的手指,指甲上的粉色。
画了一串镯子。
喜欢她细细的腕子,皮肤上青色的淡淡的血管。
画了一只胸衣。
喜欢……他迅速把胸衣划掉。
大长腿根本就没胸!
画了……
最后他停笔,靠在座位上。
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
又无聊又神经病。
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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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的时候,唐嘉依旧大睁着眼睛。睡眠已经完全泡汤了,她索性穿戴好衣服,只等天亮出门洗漱。
又没有事情干了。
唐嘉找到纸笔,开始按照习惯,给天国的父亲写信:
“它在北纬三度到十三度之间,一年只有旱季和雨季。雨水会让我想起秦淮河,夜里点着灯的汽船,月影下的朱自清……这里治安不错,虽然丁卡族和□□族世代为仇,难民偶有冲突发生,但不至于局面失控……丁卡族……他们又黑又瘦,平均身高在一百八十公分以上,身体的强壮与耐痛力实在是让人吃惊。有时候我真的很难想,受了那样的伤痛,他们怎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
她找到打火机,撕下纸张,刚要点燃,又停下,提笔补了一句。
“如果已经做好孤独一生的准备,那应不应该再去尝试恋爱?”
然后把纸烧掉。
黑灰落满了桌面。
最后一点火光泯没进黑暗的时候,突然窗外传来巨大的震动声。
唐嘉急急忙忙推门去看。
黑暗的天空中火光横扫,激烈的枪击声在空气中突突炸响。
已经有很多人从难民营的房子中跑了出来。
21. Chapter21
唐嘉冲进黑夜里。雨水铺天盖地地咬在她□□的脖颈和胳膊上,瞬间湿.透。
四周都是尖叫声和呼喊声,枪声闷闷。
因为是夜里,又下着大雨,能见度实在是太低。唐嘉眯着眼,用双手护着头脸,只能看到雨中一团团的灯光,和余光中奔跑的憧憧人影。
她隐约猜到是发生了恶意交火事件,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却不清楚了。
唐嘉定了定心神,向人群稍微聚集的地方跑了过去。
她拽住一个试图跑开的当地人,问:“发生了什么?”
对方简洁明了地掷下一句,“打起来了!”便继续跑开。
问询无果之下,唐嘉决定先回宿舍。如果情况恶劣,那她到处乱转也是无济于事,若境况在可控制之内,那自然会有人来通知。
外面响动那么大,屋子里伊娃依旧酣睡。
唐嘉头发、衣服、手脚都滴着水,跨步走到床边,推醒她。
伊娃迷迷糊糊被她弄醒,翻了个身,又用被子蒙住头。
唐嘉“恨铁不成钢”地把被雨水浸得冰凉地手塞进她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