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刀兵在风雨中相撞,偶尔有火花激荡而起。夜色中,闵泽率领强弩军,来到了宫门前,他的手中拿着当今圣上御赐金牌和圣旨。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偶尔响起几声惊雷,池塘中的锦鲤时散时聚,柳树随着风雨摇摆。
慈宁宫中,白容波一身盛装,头上戴着凤冠,端坐在豪华的美人榻上,除了高高隆起的腹部,还有难遮憔悴的面容,和她当年入宫时比似乎没什么不同。
她修长的手指交错搭在一起,精致的金色甲套折射出夺目的光芒,护甲下她的手指光秃秃的,指甲才刚刚和指尖平齐。
风送来泥土腥气,还有万物生长的气息,但白容波嗅到了血腥味,嗅到了死气,肚里孩子闹腾的厉害,都说七活八不活若她肚里的孩子发动,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白容波眼底青黑一片,光洁的发髻散发着桂花油的味道,冲的她有些想吐,但白容波姿态始终不变。
她仿佛能听到宫墙外刀剑撞击的声音,仿佛看到了血肉横飞的场景,闻到了铁锈一样的血腥味。
但其实,什么都没有,除了哗啦啦的雨声,还有神色惶恐的宫女、太监,已经有人不见了。
他们到底是收拾包袱逃走了,还是找了个角落躲起来,白容波毫不关心,她的表情很漠然,瞳孔泛着淡淡的灰色。
过了许久,白容波才僵硬的开口:“什么时辰了。”
她问话时,朱唇一张一合,脸上肌肉纹丝未动,厚厚的粉结实的贴在脸上。
莺歌身子猛的震了下,随即小声应道:“回禀太皇太后,申时了。”
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白容波垂了垂眼脸,一颗心轻飘飘的不知到了哪里,再次缄口不言。
福公公木偶似的守在门边,一双眼睛看着连天连地的银线,雨滴溅在他的脸上也浑然不觉。
慈宁宫绿柳穿墙姹紫嫣红,假山流水巧角飞檐,四季花开不断,雪压青松时宛若一座水晶宫。
福公公脑海里想着他还是个孩子时入宫看到的场景,那时候他个子小常被人欺负,但他眼头活,谁欺负他都不生气,像只小哈巴狗儿似的讨好着早年入宫的小公公们。
后来又讨好那些管事,再后来则是讨好大监、九千岁和皇后了,到了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讨好谁了。
一天一夜,他的心如擂鼓,耳膜都快被震破了,一心盼着九千岁能凯旋归来,将叛臣贼子捉拿,重新站在大周权力巅峰。
但不知为何,福公公心里总觉得不稳妥,曾在冥冥中帮他度过几次生死劫的直觉告诉他,这次九千岁很可能要失败了。
要说为什么,总归不是因为邪不压正,福公公活了大半辈子,根本不信老天爷会睁开眼看这世间黑白。
若真的有天道,那么他们这些可怜人,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雨,停了,花团锦簇风景如新,慈宁宫却无端的透着一股死气,连宫人的表情都透着莫名的绝望。
明明,结果还没有出来。
“轰——”
一声炸雷,一道闪电,引得宫人抬头看,慈宁宫大门轰然开了,陈斯年身披甲胄戴着近百个手持各种利器的人冲了进来后,又命人将大门堵上,接着手持利剑直冲正殿来。
宫人见此场景傻了眼,有宫女失声尖叫,陈斯年看也不看直接一剑透心刺了过去,然后将剑抽回来头也不回的离开,那宫女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倒了下去,胸口喷出鲜血来。
出了人命,慌乱的人更多了,还有人想尖叫,陈斯年直接冷眼扫了过去:“全都不许动不许出声,否则格杀勿论。“
他话刚落地,身后铠甲上血迹斑斑的士兵们,毫无温度的眼睛扫向了宫人。
没有一个人敢动,没有一个人出声,想哭的宫女几乎要吓的昏厥过去,牙齿丝丝的咬着袖子,控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陈斯年就这样穿着带血的铠甲,提着犹在滴血的剑,一步步走向了正殿。
白容波的表情终于松动了,看着背光朝她走来的陈斯年,她两腮肌肉忍不住抽搐,手指也在无意识的抖动。
一切已经明了,她看着陈斯年,想要开口嗓子却干得厉害。
陈斯年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看到正襟危坐的白容波,他牙齿有些冷,往前走了几步:“容波,我们要走,立马走,马上走,罗图部落的人会在宫外接应我们。换衣服,不,衣服不用换了,你跟我立马从地道中离开。“
(本想一口气写完,结果领导加派任务,所以明天写尾巴,嘤)
☆、第五七三章 生死有命
白容波突然笑了,笑的很浅很浅,要不是没有眼泪,几乎让人怀疑她在哭。
陈斯年将剑往下稍放了些,血珠顺着剑身滴在地毯上,化为红色暗渍。
“不要再拖了,来不及了。”
他伸手要去拉白容波,谁知她纹丝不动,这一下差点将她拽到地上。陈斯年眉头皱起,不耐烦的低吼道:“你还在拖什么。”
白容波肚子突然一阵疼痛,抬头仰望着脸上尤带血迹的陈斯年,另一只捂着肚子惨然一笑:“真的逃的掉么,你走吧。”
话刚落地,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慈宁宫大门落地,手持弓弩的兵卒冲了进来,将箭矢对准了身披黑甲的士卒,接着箭矢如雨齐齐扑来。
能跟陈斯年抗到这一步的,皆是身手非凡对他忠心耿耿之辈,但面临射程远且威力巨大的神臂弩,他们挥剑格挡,却挡不住无孔不入的箭矢,很快就倒下了一片。
剩下一小部分,则纷纷寻了掩体,试图近身与来人相斗,但能选入强弩军的又岂是等闲之辈,再何况他们身后就是仪鸾司精锐兵卒。
这一战,陈斯年已经败了,如今不过是垂死挣扎,但他的死忠自知难逃一死,所以负隅顽抗到底。
陈斯年听到外面动静,面目瞬间变得狰狞,他又何尝不知今日难逃一死,宫中地道他知道的,难道小皇帝那边的人会不知道么。
留在慈宁宫,死于刀剑箭矢之下,若在地道中却有可能被瓮中捉鳖,尤其仪鸾司还有闵泽的人,已经追到了这里。
他将牙一咬,干脆脱下了甲胄,只剩下一身青色劲装。陈斯年如此做派不是因为认命,而是他身上穿着金锁甲可防箭矢及刀剑,外面的甲胄不过是先前为了鼓舞士气。
除此之外,陈斯年另有倚仗,他功夫已入化境,只要能捉风玉停或者闵泽为人质,逃出皇宫未必是痴心妄想。
这是陈斯年的底牌,哪怕先前逼宫之时,他都不曾暴露出真正武艺,为的就是在失败或者紧要关头,可以用功夫留住一命。
战斗正酣,白容波斜躺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头上沁出汗珠来,肚子在这种时候发动,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儿。
但如今的慈宁宫,莫说医女和御医还有稳婆,连宫女都走的差不多了。
莺歌从陈斯年带着一身血腥味进来后,腿就忍不住的抖,如今看到太皇太后有发作迹象,踉跄的扑过去,眼泪鼻涕横流:“娘娘,您怎么了,您忍着,奴婢找人去。”
无论以前莺歌对太皇太后是攀附还是害怕或者尊敬,到了这一刻,她也只想着白容波肚子里的孩子能顺利出生了。
也许他们今天难逃一死,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或许能留一命。
陈斯年冷眼横了莺歌,到底没说出不让她发声的话,先前让白容波跟他一起走,不过是一时冲动。
在恢复理智之后,陈斯年已经决定一个人离开了,至于白容波,他眼神微暗,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坐以待毙,陪她一起送命。
白容波肚子一阵阵的痛着,绝望的目送着陈斯年朝外走去。
到底是奢望,他又怎么会留在这里,陪她一起践行同生共死的海誓山盟,他连他们的孩子都能毫不犹豫的弄死。
“娘娘……”莺歌带着哭腔喊着。
白容波冲她摇了摇头,艰难的说:“不用了,你也躲起来吧。”
“呜呜,娘娘,奴婢不躲,您不要吓奴婢。”
由于肚子实在太痛,白容波没有力气回应莺歌的话,厚重的朝服像是枷锁将她紧紧勒住,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也许是太痛,也许是她就要死了,白容波看到了许多不该看到的人,那些曾经死在她手下的人,或者因为她而死的人。
她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瞬间身体膨胀,一张脸大的跟圆盘似的,身上淅淅沥沥的滴着水朝她爬过来。
白容波却不害怕,只是想起那个她生下来后只看了一眼的女孩儿,好像就是失足被水淹死的。
真的是失足么,她又如何不清楚其中内幕。
小女孩儿朝她爬来,浑身是血的白容雅,面带诡异的笑容,下身全是鲜血,一步步的朝她走过来,手中还拿着一碗药。
“你也有今天,哈哈,你也有今天。”
她尖利的笑,凄厉的哭,恐怖的声音仿佛回荡在整个慈宁宫,白容波捂着肚子,吃力的用手指着前方:“有人在笑,在哭……”
莺歌茫然的看向前方,静悄悄的大殿,一脸呆滞的福公公,除了外殿的打斗声,没有任何哭或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