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矜坐在沙发上打量整个屋子。屋子里很干净,装修像是集体化的成果,并不能看出属于褚再清的风格。他的卧室门是敞开的,她望过去,床单倒像是他的风格,是黑白条纹的花色。床上铺的很整齐,隔这么远看过去似乎看不见一丝褶皱。看近处,茶几上和餐桌上都杂乱地扔着几本书,应该是最近会经常看的。
褚再清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刚烧的开水,给岑矜倒了一杯,“晚上吃什么?”
“你煮饭?”
“你想多了,叫外卖。”褚再清指了指餐桌上一摞的外卖单。
岑矜看着他微凸的颧骨,突地伸手摸了一下,“救治别人之前先照顾好自己。”
他抓住她的手,脸颊在她手心蹭了蹭,“你也是最近回A市才吃家常菜的吧。”
岑矜被拆穿后撇了撇嘴,“我会煮面。”
“家里还有两盒泡面。”褚再清点了点头,告诉她。
“还是叫外卖,我觉得泡面发挥不出我的真实水平。”岑矜决定了,考完主治后最重要的事就是厨艺提升。其实早前一直吃医院食堂,她也没觉出什么事,但如今吃了几个月李毓虹做的饭,她已经嘴刁了。
褚再清隐晦地笑了笑,“你点,我去给你拿礼物。”
晚上岑矜不想吃太多东西,给褚再清点了一荤一素加米饭,到自己只要了一份蔬菜粥。
褚再清出来得很快,岑矜正巧在给外卖的报地址,随口问道:“地址怎么说?”
他接过她手上的电话流利地报出了一串地址,并告诉了外卖人员这边有个北门进来近,不要走医院大门。
他说着话,岑矜发现他手上拿着两匹布,伸手摸了摸,很顺滑,上面绣着一朵朵花。虽然她不懂绣法,但根据他去的地来猜,那应该是苏绣。
褚再清顺手把两匹布移交到岑矜的手上,让她看了一会,撂了电话后,他说道:“不知道你的尺码,所以买的是布,没买旗袍。”
岑矜是觉得很漂亮,可就是颜色和花朵的样式都不素雅,就算做成旗袍她哪有机会穿,“这布是不是太花俏了?”偏偏摸上去手感很好,绣花也很精致,估计是价值不菲,不穿出去又可惜了。
“不是平时穿的,结婚的时候穿。褚再清语气平平地说道。
“你买早了,我俩还不一定能——”岑矜的话没说完就被褚再清吻住了,“先买了,会的。”
岑矜没再说其他话,也没把手上的布还给褚再清。他说会的,那就会吧。
吃过晚饭,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岑矜忽地想起来褚再清说因为不知道她的尺度所以买的布,陡然心情变得有点不好了,她伸手推了他一下,“不知道女朋友的尺码的男朋友是不合格的。”
褚再清侧首,目光从岑矜脸上一路下滑到她胸前,“别人知道是摸出来的。”
岑矜又被堵得无话可说了。
褚再清却说道:“账还没算。”
岑矜看着褚再清不算友善的表情,向后挪了一小段距离,却还是被一把捞过来了。他把她放在腿上,左手插入她柔顺的长发内,右手禁锢住了她的腰,然后低头就吻下来了。他吻得很温柔,不算惩罚,但却又带起了岑矜的丝丝感觉,她情不自禁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手臂交缠间,褚再清的袖扣勾了岑矜的头发。原本幅度不大,岑矜也没动,倒不碍事,她没感知到。渐渐地动情,岑矜脖子一偏动,头发就被扯得发疼。
“疼——”
褚再清放开她,觑着岑矜拧着的秀眉,“坐我腿上也疼?”
“你扯着我头发了。”岑矜没好气地说道,头一动不敢动。
褚再清这才反应过来,原本放在岑矜腰间的手够到她的后脑勺一点点地理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可能因为是外科医生,心细手巧,褚再清解这结竟没太费力,解完后担心一直低着头的岑矜颈椎疼,还替她揉了揉脖子。
岑矜的脖子很敏感,褚再清揉第一下时,她就忍不住缩了缩,他的掌心包住她纤细的脖颈来第二下时,她上半身都缩在一起了,“别,别揉了。”
褚再清止住了动作,却没有收回手,他说:“以后就这么对付你,一点不让你。”他炙热而沙哑的声音让岑矜的心在这一刹那间被团团地围住了,里面只有他,其他人再也进不来了。
褚再清就用这样的姿势抱着岑矜坐了一会。她定眸端详着他疏朗的眉眼,那一双平静的眼眸里藏太多事了。其实说藏,倒不如说是因为他无人分担。
“你抱着我累不累?”久久没说话,岑矜张口时声音有些喑哑。
褚再清颠了一下腿,“是有点麻了。”
岑矜移到了沙发头那处坐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你躺一会,放松一下。”
褚再清就此躺下了,沙发不够长,他的头搁在她的腿上。岑矜看着闭目的褚再清,她的手指忍不住碰触他的面颊,从额头那里开始,细细地用手指感受他的轮廓。
“再清,和我说说你的那几年,好吗?”岑矜说出了隐在嘴边很久的话。和人述说也是纾解的方式之一,她想听他说说。不需要逻辑,不需要完整,只是想听他说说。
褚再清睁开明眸,凝神看着天花板,良久,他说:“从哪说好呢?从我们分开那里说罢,我欠你的解释。”言毕,他又闭上眼了。
“你想从哪说都可以。”岑矜的手正好画到了下巴,被他抓住了,放在他的左上胸,那里有着不停歇的跳动,是心的家。
“我和你约定见面时是快过小年了吧,我记得当时陈傲买了一堆鞭炮和烟花准备在小年那一天放,结果还没到时候,被警卫员知道了,全给没收了。”褚再清调侃。
“为什么?”
“我们那一片大院禁鞭炮。”
“就他能闹腾。”岑矜想起陈傲的模样,冷哼道。
“不止他,还有很多人。大哥在小年夜的前三天给一个小孩做了眼球摘除术,就是因为放鞭炮时炸到眼睛了。”褚再清语调没变,岑矜却一颗心被悬起来了。她没问什么,听着他继续说。
“当天签手术同意书时,就已经和家属谈话了。因为眼球组织严重破坏,眼球已经碎了,不可修复,如果不摘除,炎症对另一只健康的眼睛会构成威胁,病眼的眼压过高也会影响颅内压,病人会长期头疼。分析利弊,家属同意了摘除眼球。手术顺利完成,可是到了第二天,小孩的父亲喝了几瓶二锅头后带着刀到医院来了。”
岑矜听着前面心里对小孩是满满的同情,而最后一句话让她心惊肉跳,医闹就这么开始了?
褚再清说:“他说他打听到其他医院可以保住眼球,大哥这么做就是在贪他的钱,丝毫没有站在病人的角度替他们考虑。于是在医生办公室里闹起来了。”
这样的情形确实可能出现,不同医院不同医生对治疗方案有着不同的见解。岑矜迟疑问出口:“然…然后呢?请专家会诊了吗?”
“然后,听不进去解释,来不及会诊,直接上手了。刚开始郑光的父亲替大哥挡了一刀,以为闹成这样小孩父亲该收手了。他没有,他见血已经兴奋了。最后,大哥就被砍死在走廊了。”褚再清终于睁开眼了。
岑矜觉得现在屋里空气稀薄得快喘不上气了。褚再清把结局只用寥寥数字就说出来了,他没有使用任何修辞,也没带上他的情绪,就是在陈述一件事情。一个人没有放下一件事时,他不会有心思去琢磨形容词来修饰它。
岑矜终还是哭了,是心疼他大哥,还是心疼他,她说不清。
“后来,我爷爷褚老爷子请了全D市的眼科专家会诊,得出的最佳治疗方案是就该摘除眼球。”看着岑矜哽咽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伸手在茶几上给她抽了一张纸巾。
“大哥叫褚如岐是老爷子取的名,希望他如黄帝岐伯那般悬壶济世。大哥是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以前我父亲在新疆当军医,边疆条件艰苦,就把他丢给老爷子了。他和老爷子很亲。我爸调回A市时,我母亲就挺希望大哥也回来,但大哥想在那边陪着老爷子,而且我大哥也一直认为我爸不喜欢他,年少就丢下他,他觉得父亲是更偏于年少的我,所以他不愿意回来,因此我母亲和大哥相处的时间很少。出事后,对老爷子和我母亲打击都很大。我母亲对老爷子不满,觉得让大哥学医是错误的。”
“那对你呢?”岑矜粗着嗓子问道。
褚再清竟然微弯嘴角笑了,“我很怂,我知道这件事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想干了。正好要去医院实习,我不想去了,我想顺从我妈的意愿去学经济了,觉得以后当个资本家好多了。”
“那后来怎么还是继续学医了?还去德国了?”岑矜伸手替褚再清轻揉太阳穴。
“我正闹着的时候,老爷子从D市过来了。我当时已经下定决心不学医了,觉得真没意思,吃力不讨好,不说尽心尽力,起码是按本份做事,回头却是这样的下场。”褚再清说着竟有几分自嘲,“我外公正好是做生意的,我打算去他公司实习。某天老爷子过来,就和我谈了一场,他说没有职业是没有风险的。我问他说后不后悔让大哥学医,他没有犹豫就说不后悔。然后老爷子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给我讲了他在医馆当学徒的故事。他说当年他是和家里的兄长打架打赢了,才得到那个机会。当学徒很苦,刚开始一年,他连师父的面都很少见到,每天就是去爬山采药,连炮制的工序都轮不到他。老爷子说那时做梦都是给病人号脉,到了第二年,师父考察,他准确地说出了一百多种草药的名字,于是开始到药房给病人抓药。老爷子说就是这样磨练了五年,他才开出了第一个药方,在这中间他从来没想过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