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苏皎皎猫一般横卧在美人靠上,松了发,脱了鞋,一身淡衣被月光照得如霜如雪。
沐柏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转身就想要避开,却听身后一个甜软惊喜的声音:“沐大哥!”
沐柏停住,一时间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那女孩子瀑布般垂下来的满头乌发,那白皙柔嫩的一双天足和半截纤细柔婉的小臂,沐柏甚至可以想象,她眸如秋水肤如雪美如天上月般的脸庞。
“沐大哥也觉得无聊,我刚躲在帘子下面偷听了半天,快闷死了!”
苏皎皎自动坐起来,趿拉上鞋,小手轻轻一拍身边的位子道:“过来坐啊!”
沐柏欲拒还休地坐了过去。
时已初夏,山如屏盖,深林如怀泉如抱,空气中有种湿润清甜的味道。
“皎皎一个人在做什么?”
苏皎皎神情一振,兴致盎然地倾身过去,指着不远处一株娑婆高大的芭蕉说道:“沐大哥你看!”
那一处,皓月一轮,芭蕉的疏枝宽叶破空横斜半掩明月,枝叶尽处,有水滴从檐间滴下,落在绿蜡般的幼芽上,仿佛不堪重荷般,又扑簌簌滚落到阔叶上,离散,汇聚,晶莹定格在叶之边缘。
有淙淙的溪声盈耳,有半熏的夜风拂面。沐柏突觉得这个夜晚有种动人的情怀令人沉醉心悸。
“你仔细听那里的水落声,”苏皎皎用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滴、答答、滴答答——答。”
她倾身而来的长发钻进他的鼻尖耳后,乃至淘气地钻进了他的衣领里,麻酥酥细痒痒激起他胸怀难以言传的欲念冲动。
好想掬她入怀,紧紧桎梏住她小狐般的慧黠明媚与幼鹿般的青葱清澈。
只是伊人咫尺,倏忽而逝,苏皎皎已坐了回去,说道:“小时候我哥教我识声音,感受各种各样声色不同的天籁,所以我在这里听着那一点清音,便一点都不闷了。”
沐柏不由莞尔:“那皎皎很精通音律了。”
苏皎皎抱着膝一笑:“哪里了,我哥说晓声律是为了娱己,又不是卖唱去娱人的,所以让我怎么开心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哪儿谈得上精通音律!”
沐柏笑意浅浅,他自幼背负众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怎么开心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苏皎皎侧头认真地望着他:“沐大哥为何总是老成持重,不见你嗜好欢喜什么东西。”
少女的注视,呼吸可闻。沐柏如遇知心,陡然间有了种倾吐的*:“家父过世早,家道中落,全靠母亲一个人辛苦劳作维持生活,供我读书。”
苏皎皎“哦”了一声,神色间倒有了敬重之色:“伯母辛苦,你是得努力好好孝顺她。”
沐柏道:“家母训诫很严,从小我就是学堂里最刻苦用功的,别的同学稍一懈怠,先生就会搬出我训斥他们,所以我一向挺遭人恨的,甚至为此受人欺负报复。”
“我也是。”苏皎皎说,“哥哥从来不苦使唤我,还给我买好衣服,教我弹琴写字,所以巷子里的大娘婶婶都视我为敌,谁家哥哥多看我一眼,便被骂那是绣花枕头一身祸水,谁家女儿稍微羡慕,就被骂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当心嫁不出去!”说完露出四颗小白牙,笑得一脸灿然。
沐柏也笑,虽然他觉得这小野狐狸的童年过得很悠然幸福,和自己完全没有可比性。
苏皎皎仰头望天,星空璀璨浩渺,有浮云如轻絮薄烟。
她深叹口气道:“淮扬的夜空真美!”
沐柏一时审视她的面庞,却见她明眸清亮,皓齿芳鲜,整个人有一种林野间盛大而莽阔的气象,花开叶长,生机盎然。
一时不由纳闷:“皎皎为何每日都能开开心心的?”
苏皎皎歪头望着他:“哪有,我也常常苦恼啊!”
“前些日子,沈王爷多难啊,陆大人都愁得一个头两个大,也不见你担心发愁过。”
苏皎皎便挺直身笑了:“那有什么好发愁的!便是办不好差,皇帝又不会砍了我哥的头!”
这是什么逻辑?沐柏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皎皎道:“大不了我和我哥再回去卖酒卖酱菜啊!我们卖了十来年,日子照样快活,要不是我闯祸,我哥还继续卖呢!”
“可是沈王爷身份不同,一旦出山,脱身就难了。”
苏皎皎狡黠地冲他挤了下眼,凑近前在沐柏的耳边小声道:“不都是说我哥很凶嘛,只有人怕他,哪有他怕人的!”
“皎皎。”锦衣王醇厚低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待沐柏听到苏皎皎一声欢呼,那丫头已然奔跑着飞冲了过去。
苏岸一身常服,在明亮的烛光下接应住飞奔而来的妹妹,揽在肩侧,低头笑言了一声。
原来是这般温柔、宠溺无间啊,沐柏莫名失落,突然很诡异地想,锦衣王是何时来的、听到了多少呢?
皎皎要和锦衣王先回京城了,他还能再见到她,和她一起这般言笑吗?
第三章 心事(一)
锦衣王沈重回京了。
他一出手整个东南官场就成了血雨腥风的大杀器,然后他甩手拂衣去,一身温润地煊赫归来。
封存破落多年的锦衣王府重新烫了金字,起了灯笼,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物资流水般涌进去,荒无人迹的王府复又花团锦簇金碧辉煌。
故而苏岸一脚踏进去,竟有几分错乱今时往昔的恍然。
时任翰林大学士的许青华夫妇,带着一众旧仆为苏岸接风洗尘。
许青华是方圆子云先生的开山大弟子,而他的夫人云瑶则是云先生的独生女儿,十年前他们两情相悦成婚,如今已育有一儿一女。
“子苏!”
“师兄!”
许青华快步上前和苏岸拥抱住,云瑶则眉目清润,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在落落的光影中迎着风含笑注目。
故旧重逢,难免一番悲喜交集,一众旧仆再与主人相认,又不免一场痛哭流涕,待终于可以在大厅从容见礼时,已金乌半坠,漫天余晖。
云瑶将一只璀璨的水晶手镯套在苏皎皎手上,笑着道:“姐姐给你的见面礼,收着。”
苏皎皎一声嘿笑,全无心机语态嫣然:“我哥一路上嘱咐我,云姐姐送的首饰一定要收,说您是全大周最顶尖的雕琢师,一件作品一出,有市无价,我今天可捡到宝啦!”
众人不由笑。许家两个孩子上前与苏岸见礼,苏岸拿出的是先朝吴翼之的孤本字帖与琴谱。
两个孩子给苏皎皎见礼。
苏皎皎掏出一早准备的两个红木匣子:“来来,姑姑准备的,回头让你们的娘精雕细琢,就成传家宝了!”
云瑶被勾起了兴致:“传家宝?那我得瞧瞧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她打开盒子,一下子怔住,下意识看了苏岸一眼。
小女孩许芊芊疑惑道:“这不就是块石头吗?”
小男孩许崇山纠正:“这是璞玉。”
“璞玉也是石头啊!”
“璞玉是玉。”
“可这明明是石头啊!”
见妹妹认了死理,许崇山翻了个白眼没理她,一副你真无知没见识,我不和你小破孩儿多说话的神态。
许芊芊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扬起小脸对苏皎皎道:“姑姑,您送我和哥哥的是不是石头啊?”
许青华含笑走过来抱起女儿柔声道:“这可不是石头,也不是一般的玉,是极其罕见的点睛石,寻常人求一块也不可得,这样成对的出现,更是可遇不可求了!”
许芊芊嘟着嘴:“可是爹爹,什么叫点睛石啊?”
许青华道:“点睛石也叫知己玉,它外表看着像石头,其实内里是一块美玉,但是它非常考验雕琢者的眼力,从何处下刀,下刀的尺寸深浅,只许对,不许错。”
“怎么只许对,不许错啊?”
“就是刀下对了,它是旷世良玉,可若是一招不慎错了,它就在里面碎成片了。”
“啊?”小女孩儿半是惊讶半可惜,小声地问询爹爹:“那我娘能下对刀吗?”
云瑶已回过神来,将两块点睛石收进盒子里放好,扬眉对女儿笑道:“你放心吧,这天底下你娘要是下错刀,就找不到下对刀的人了!”
许芊芊咧着嘴巴亮晶晶地笑了,不忘在父亲怀里朝苏皎皎作揖道:“谢谢姑姑!”
许崇山扯着云瑶衣襟雀跃着道:“娘,娘快再给我看看!”
云瑶便弯腰将盒子在儿子打开,苏皎皎突然发现自己哥哥正背对窗里斜阳微笑着,静默地望着云瑶。
他身后光芒万丈,他眼前笑语清欢,可不知为什么,苏皎皎只觉得彼时哥哥的面容有些幽暗。
晚餐极是丰盛,云瑶亲自下厨,还备下了三十年的花雕。
下人都退了,苏许两家人团团围坐,苏岸拿掉面前的酒杯说道:“师兄,我不喝酒了。”
他笑容温软,言语清浅,却是让许青华夫妇面面相觑。
刹那静默。苏皎皎看了看菜式,多是鸡鸭鱼肉,心里想难道哥哥以前无肉不欢的?
就是这怔神的功夫,外面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你们这是吃上了,朕这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半拍!”
一时间众人都肃然起身,面露惊讶之色。苏皎皎正奇怪,却见许青华已与苏岸联袂迎了出去。
云瑶凑在苏皎皎耳边小声道:“陛下来了。”说着拉了苏皎皎并孩子们,过去见礼。
陛下,那不就是皇帝?苏皎皎一时心跳如鼓,说不出的兴奋与紧张。
宋璟扶起许青华和苏岸,对地上行礼的女眷孩童连说免了免了,一边招呼苏皎皎道:“皎皎是吧,过来朕看看,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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