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莫小姐的空城日记 (茗旗儿)

　　见她来，纷纷停住。
　　纪莫扫了一圈，没看见一个自己的组员，就急匆匆转身去了老王的办公室。
　　老王办公室的门半开着，里面乌烟瘴气，走到门口，纪莫听到里面老王严厉的训斥声。
　　她轻轻敲门，屋内瞬间变得安静，所有人都朝门口望来。
　　“王总。”老王形象全无，衬衫领口开着，袖子也半撸起，原本打理很有型的头发也塌在头顶。
　　看到纪莫，他摆摆手，“进来进来。”
　　纪莫进了办公室，才发现所有项目经理全都聚齐了，赵伟垂着脑袋窝在沙发里，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老王把纪莫叫到办公桌前。
　　“纪莫，赵经理负责的所有项目有一半的策划书被别的公司盗取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老王开门见山，语气郑重，蹙着眉，浓黑眉毛下的一双眼睛犀利如鹰眼。
　　这事如此震惊，连纪莫都消化了几秒才回答。
　　“王总，这件事我不清楚。”
　　王立成盯着纪莫，半晌后，冷笑几声。
　　“不清楚？你们都不清楚！难道我清楚！”
　　他甩手掀翻桌上的一摞文件夹，有几本正好砸在纪莫脚上，纸锋利如刀片，在纪莫脚面上化了一小道口子。
　　纪莫站着没动。
　　王立成指着在场的几位经理，痛骂：“我养你们全是饭桶啊！出了事一个两个都知道推卸责任！好，我告诉你们，甭管你们为公司挣了多少钱，只要让我查出来这件事是谁的责任，立马卷铺盖滚蛋！”
　　四五位经理没有一个敢说话。
　　王立成看着赵伟，“什么时候发现的事！”
　　赵伟垂着肩膀，消极地回答：“今天晚上，我一个在百丽德科公司的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是咱们有人把策划方案卖给了对方公司。”
　　纪莫眯起眼，静静思考着赵伟说得每一个字。
　　老王掐着腰站在办公室中央，他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个人的脸上。
　　“能接触到策划方案的只有你们几个，我知道你们为了这次的竞标付出很多，但同时，你们之间的利益关系我也很清楚！我有理由相信，你们其中有人会为了利益，去做出卖公司的事！”
　　这话一出，在场人心凉了半截。
　　有经理坐不住，率先辩解，“王总，我们都是公司的老员工看着公司一点点起步，怎么会为了一时的贪念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老王没说话，倒是赵伟，立即站起来指着那位经理嚷嚷：“那为什么我的方案会被别的公司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告诉我咱们公司出了内鬼！今天，你们就必须把这事在这里给我说清楚！”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纪莫心里冷笑。这事一出，赵伟这个态度，那明显就是不怕和大家撕破脸了。
　　赵伟眯起眼，眼睛从每个人的脸上带过，最后定在了纪莫的身上。
　　“纪经理，听说前段时间，你很多次都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才回去。”
　　“是，我是在正常加班。”纪莫回头，笑看赵伟，“赵总这是在怀疑我吗？”
　　“特殊时期，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这么说，你自己也有嫌疑了？”
　　“我？”
　　赵伟冷笑着看周围人一眼，脸上显出了不自在，“我要是把我自己的方案卖给别的公司，现在还会站在这里要找嫌疑人吗！我是傻子吗！”
　　“好了！”老王呵斥一声。
　　他深深地看了纪莫一眼，回过头坐回到办公桌后面点了一根烟。
　　“告诉保安部，把最近一个月内的监控全都掉出来，我要看每天都是谁最后一个下班离开公司的！走得越晚的人，就越有嫌疑！”
　　“王总，如果您想调查是谁最后离开公司的，那您不用找了，最近一个月内，我应该是每天下班最晚的人。”
　　纪莫终于知道为什么老王会火急火燎地把她叫到公司来了。
　　王立成没说话，赵伟走到纪莫跟前，指着她，声音响亮，“好啊纪莫，你总算承认了，当初我把你从底层提上来，你现在倒好，敢来算计我了！你还长心么你！”
　　纪莫斜眼看着他，“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耍泼骂街吗？”
　　“你——”
　　“行了！”
　　老王狠拍桌子，抽了几口手里的烟。
　　“现在这事还没调查清楚，不要妄下决断。纪莫，你先回去，等明天上班，高层再一起开会决定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处理谁？她吗？
　　纪莫说：“王总，我承认我是下班最晚的，但是我不承认我出卖公司机密。”
　　赵伟在一边赶紧接腔，“你都承认你最后一个走了，你还装什么装！”
　　老王摆摆手，“都走吧，被你们弄得我现在头疼。纪莫现在的怀疑最大，你先暂时放下手里的项目，等事情调查清楚再说。”
　　不用多说，纪莫一下就明白整件事是怎么个来龙去脉了。
　　看来是有人在背后给了她一枪，要开始针对她了。
　　那边赵伟还想说什么，喊了句：“王总——”
　　王立成阻止了他下面的话。“走吧，让我静静，被你们吵得头疼得不行。”
　　纪莫没再说话，转身第一个出了老王的办公室。
　　她一路抬头挺胸，脊背挺直，即使在与公司内的员工擦身而过时瞥见对方在她背后低低交谈，纪莫也一样很从容自信地走出公司。
　　只是，在走近空无一人的电梯后，她还是靠在了电梯角落里。
　　大学毕业萎靡了一阵，之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家公司做助理。
　　不多不少，三年有余，就连这部电梯前后搭乘过近千次，可没有一次，让她感觉到过程是如此漫长，如此疲惫。
　　电梯到达一楼，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纪莫依然站在里面。
　　直到电梯门快要再次阖上时，她才匆匆用手一挡，走出电梯。
　　手，被电梯门轻轻夹了一下。
　　诺大的一楼大堂只有她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
　　入秋的夜晚开始有了凉意，凉风从大门吹进来，卷起纪莫披散的长发。
　　她走出公司大厦，直接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
　　纪莫迫不及待地想要抽烟。
　　在包里翻了好一阵拿出烟盒急忙点上，尼古丁吸入肺腔的瞬间，她才感觉到了镇定。
　　纪莫抱着腿，整个人缩着身坐在台阶上，不停地抽烟，眼睛直视前方。
　　她面前就是马路，路灯的照耀下，随处可见的是不断来往的车辆，和路过的行人。
　　对面马路边的便利店有人从里面出来，纪莫仿佛都能听见门上铃铛响起的声音。
　　一对年轻情侣挽着胳膊从里面出来，女生手里拿着冰淇淋，满脸笑容抬头看着旁边的男生。
　　女生好像在问男生，“你吃吗？”
　　男生低头准备咬一口，女生忽然手一缩，笑着躲开。
　　男生长臂一身，把女生搂进怀里，目无旁人地在女孩脸上亲了一口。
　　女生开心的笑，羡煞旁人。
　　纪莫静静看着他们，连手里的烟都忘了抽。
　　他们共吃一个冰淇淋，一起牵着手站在站牌附近等车。
　　纪莫看着看着，温柔地笑了。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画面。
　　那里，有过去的她，有那个年轻，充满朝气的纪莫。
　　男孩背着她的书包，两个人都是一身高中校服，他们走在一起永远都隔着半米的距离。
　　他每天送她去公交车站，然后一起站在那等车来。
　　每次，都会至少等过去三四趟车，最后，她才会依依不舍地上车。
　　那个时候两个人都不敢在众人面前牵手，最多，是他宠溺地揉揉她的长发，笑着看她。
　　他的脸上永远都带着笑，很温柔很温柔的笑。
　　后来，他怕耽误她的学习，就说要减少见面机会。以后，两个人的交流方式就成了qq，和书信。
　　那本日记本成了彼此感情抒发的唯一方式。
　　她在北京那一年，一直都有一个信念。
　　熬过四年，毕业，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他的话也是唯一能坚持她信念的理由。
　　他说：“你好好上学，我好好治病，等病治好了，我去北京找你。”
　　于是，她等啊等，每天都在等。
　　最后，等到的是一个关于他自杀的消息。
　　她不知道母亲究竟跟陈睿说了什么，才会让陈睿选择这种方式结束与她的关系。
　　可在纪莫眼里，她觉得，他这么做，反而让两个人成了一种永远。
　　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他。
　　一阵风吹起，手里的烟也掉了最后一截灰烬。
　　纪莫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那对年轻的男女生身上。
　　他们依偎在一起，男生紧紧抱着女生。
　　不知怎么，风带着沙子吹进纪莫的眼里，她眼睛一阵生疼。
　　公交车来了，车体挡住了纪莫的视线。
　　车开走，眼前那对熟悉又陌生的男孩女孩也没了。
　　纪莫垂下眼，看着地上掉落的烟灰。
　　风将烟灰吹走，原先掉落的地方一点痕迹都没有，像是从来没有烟灰掉落过一样。
　　纪莫盯着那一小块石子儿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