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英华怔怔地看着手心的钱,她无比清楚嫁妆对女人的重要性,以前有晒妆的说法。
陈家出了四百的彩礼,在村里是少见的。不少人等着看日子那天苏家会陪上多少嫁妆。假使苏家不给或者给的少,岂不是让人嘲笑是卖闺女。
苏德富好面子,丢不起这样的脸,不会真不给她嫁妆,可要他拿出很多,苏德富大概也不会舍得。最终就是胡乱给点,又有陈家前天送来的三转一响凑数。
这些糊弄不知情的人是可以。
陈家置办三转一响的事没有外传,可也有不少人知道,如王小妹这样关系近的亲戚,以及陈志军托人买缝纫机和收音机的朋友,到时候这些人又如何看她。
她能不在意不相干人的眼光,但对于陈家交好的人不得不多上几分心思,怎么能让这些将来一直打交道的人低看她几分。
婚期定下,她就在想嫁妆的事。
村里嫁闺女陪嫁大多是柜子等四十八条腿,被子,热水瓶、脸盆和碗筷。富裕的多给点,穷的凑上一两床被子。
她琢磨着四十八条腿她是没法子,可其他的多多少少得给自己备上。
钱哪来?
苏家是指望不上。
她身无分文,愁了两日依旧想不出法子在几天内弄来一笔钱。
陈志军替她想到了,所以才托王小妹给她送钱。
苏英华握着越发烫手的钱,心里很不得劲,想了想,把钱往王小妹手上塞,“嫂子,这钱我不能要。你替我还给陈志军。”
“陈志军”三个字咬得很轻。
王小妹诧异的劝道:“你别多想,给你就拿着,过几天就是一家人,不必不好意思。”
话是这个理,只是她毕竟还没有嫁过去,没嫁过去就花男方的钱,她实在是做不到。这么大一笔巨额,她又怎么会不动心。
有了这笔钱,她就能办份体面的嫁妆,能在苏家挺起腰杆。
但为了那点嫁妆,那份面子,真的值得她放下骨气,丢了自尊吗?
不值得!
花了这笔钱,她以后面对陈志军就会不自在,会无形当中在他面前矮上一头,即便陈志军没有那样的想法,但她知道她会这样想。
很多人都会如此想。
王小妹别看她现在和自己有说有笑,可她掩饰得再好,依旧能看出神情间不经意流露出一股轻视。
还不是因为她猜测自己会拿这笔钱。
一元两元她能接下,这么大的笔款,她定不能要。
“嫂子,我不能要这笔钱。”苏英华避开王小妹往回塞钱的手,“这钱我花着不安心。”
王小妹震惊了,她瞅着苏英华,看她是不是欲情故纵,拿乔想要自己再劝几句,到时候做出为难的样子接下,然苏英华神情坚定,眼神坦荡,对上她的视线不躲不闪。
她是真的不想要这笔钱。
王小妹说不清她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自诩最会识人,两次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了跟头。
她问:“你真的不要?”
苏英华看着她点点头,“麻烦嫂子帮我谢谢陈志军。”
她是真心感谢陈志军,陈志军替她想的周全,她却辜负了这片心意。
“好,我会把钱还给志军,不过这声谢还是你亲口起说的好。”
真是个拎得清的姑娘,可惜了,王小妹心生怜惜,“嫁妆是重要,可那些都是虚的。”
王小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娘家是外省的,老三届。六六年高中毕业相应号召下乡,插队到小陈村。六八年的时候和陈志国结婚。
当时她没嫁妆,身上穿着陈志国买的新衣拿着个包裹嫁进陈家。虽然那个年代物资紧缺,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不过嫁闺女的时候还是会凑上一对枕巾,像王小妹这样什么都没有地嫁出去的也少,为此那个时候说闲话的不少。
王小妹说:“你陈大哥当时说了一句话,我永远记得。‘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能带来多少嫁妆。’就冲你陈大哥这句话,后来政策变了,我能回城了,可我依旧留了下来。”
“你看,我没嫁妆现在过得也不差。过日子,凭的是那份心,你对我好,我体谅你,哪有过不下去的生活。志军也不是注重虚名的人,嫁过去后,你们好好过。”
苏英华刚踏出王小妹的房间,就被等在外面的陈爱玲拉到她屋子里,按在床边坐下。
苏英华刚想问她在外面等多久了,就见陈爱玲飞快地把枕头口的线用剪刀给拆了,从里面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布袋,递给苏英华。
“英华姐,给你。”
苏英华讶异地盯着这个小布袋,莫非里面也是钱。
陈爱玲不知道苏英华的心思,看她呆愣在那不接,直接拿起她的手放到她手心,舒了口气地说:“我总算把这个还给你了。”
她往身后一仰,整个人躺倒在床滚身。
还给她?
这是她的?
不,原主的?
苏英华拎了拎,有点重量,里面有“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应该不是钱。
她解开系在口袋的绳子,探头一看,傻眼。
她把袋子里的东西直接到在床上,两枚黄金戒指,一堆面额不一的纸币和硬币。
“英华姐,你把这些拿回去当嫁妆。”陈爱玲趴在床上,手支起下巴望着她说。
苏英华捡起其中一枚戒指放到眼边,戒指样子老旧,看起来有些年代,不过原主是哪来的这些个东西。
“英华姐,你别伤心,苏奶奶知道你要出嫁,定会开心的。”陈爱玲劝慰,英华姐每回看到戒指就难过,等下要是哭起来,她该如何安慰。
陈爱玲眨眨眼苦恼地想。
不过,英华姐怎么还没哭。
陈爱玲在心里默默数着数,以往数到十的时候就该哭了,这回她都数到十二,还没有哭。
“你说这些是苏奶奶给原,给我的?”
苏英华接受的信息有些大,一时反应不过来,差点口误。
陈爱玲听她这么一问,倒是记起她英华姐落水后记性变差,好多事不记得,怪不得英华姐不哭,原来是忘了。
这样也好,英华姐想不起来就不会伤心苏奶奶的去世。
她没留意苏英华叫奶奶是跟着她喊苏奶奶,坐起身,凑到苏英华身边,指着戒指说:“这两个戒指是苏奶奶临终前给你,说是个你当嫁妆。”她挑出三张面额是五元的纸币,“这也是苏奶奶给的。”然后用手指画了个圈把那剩下的钱圈在里面,“这里是五元九毛三分,是英华姐你以前攒的压岁钱。”
第十二章 一二
原主攒的?
原主竟然会偷偷攒钱。
而且还会藏起来。
苏英华被一连串地信息砸的晕头转向,她对原主的了解太过武断,看冯春苗习以为常地对自己打骂,就想着原主是个懦弱的。
但真的是懦弱?
便是自己,也只是在态度上让冯春苗碰个软钉子,出手反抗自己都顾虑多多,何况是原主,一个孝字就能压得她抬不起头了。
一个懦弱的人会藏钱?会让整个村的人都晓得冯春苗的偏心眼?
这其中太令人寻味了。
她思索的时候听到陈爱玲说:“苏奶奶还在的时候,你把压岁钱放她那,苏奶奶去世前把一对戒指和十五元钱给你,让你收好。去世后,你不放心把这些东西放家里,就让我保管。”
“我谁也没说,把袋子藏在枕头里。睡觉前都要摸摸,就怕一不小心让我给弄丢了。”
为了这袋钱她都不让任何人碰她的床,唯恐被人发现。
陈爱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把布袋子交还给苏英华,整个人轻松几分。
苏英华莫名的感动,不仅是为了陈爱玲,还为了原主,她们之间的信任让她动容,原主谁也不信,就把这个意义非凡的袋子放到陈爱玲这里,陈爱玲亦没有辜负原主的这份信任,谁都没讲地独自藏了布袋这么多年。
她听说苏奶奶是在苏卫东过继后去世的,苏卫东十岁过继,现在十八岁,算下来差不多有七八年。
也就是说陈爱玲帮原主保管了七八年的布袋,愣是没透露一点风声。这份毅力,不是谁都能坚持这么久的。
苏英华谨慎地把戒指和钱装回布袋,刚系上绳子封住口,陈爱玲翻个滚说,“英华姐,苏奶奶说戒指和十五元给你当嫁妆。”
她偷听爸妈谈话说苏家叔婶不会给英华姐太多嫁妆,她就惦记着要把这布袋还给英华姐,“你可以用这些钱做床被子。”
陈爱玲说起嫁妆头头是道,“枕巾要一对,热水瓶、脸盆、搪瓷碗,再打只木箱子。”
她从床底缝下扒拉出一个同样颜色的小布袋,抖了抖,里面哗啦掉出一堆硬币和纸币,数了数,沮丧地说:“四元九毛,根本不够。”
早知道她应该学英华姐把压岁钱攒起来,那她就有钱给英华姐办嫁妆。
其实还有个办法就是去问她妈要,不过她知道她妈的钱英华姐不会要。
苏英华帮她把钱给装回袋子,将两个袋子塞到陈爱玲手中,“爱玲,这袋子在你那放几天,等我结婚了再来拿。”
她不会动这个袋里的戒指和钱,这是原主的,她想以后把这袋子传给子孙,然后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很重要很亲近的人让她交给他们的。
她觉得比起她,这具身子孕育的后代更有资格拿这些。
现在带回苏家不保险,谁晓得冯春苗会不会发现。
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不冒险了。
“英华姐,你不要吗?那你的嫁妆怎么办?”
陈爱玲焦急了,这些钱是不够,但英华姐连这点钱都不要,那嫁妆哪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