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且索性不说话,车内一片沉默。
直到车子停在厉府的门前,二人下车步行,厉出衡仍是冷着一张脸,拒绝杜且的掺扶。
他的步子很快,杜且艰难地追上去,雪天路滑,脚下一个趔趄,不慎摔倒在地。
厉出衡急忙把她从雪地里捞了起来,上下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冷着脸蹲下身子,“上来。”
杜且咬着唇别开脸,眸中含泪。
“我错了还不行吗?”厉出衡无奈地叹气,“你就看在我烧坏脑子的份上,不要跟我这个病人计较。改天,下次,若是再有类似的状况,我一定让清远侯去请大夫,只要我无病无灾,他才能断了对你的念想。”
“有谁会咒自己生病的!”杜且微恼,扶着他的手起来,“今日是我考虑不周,没曾想你会在门外一直等着。”
厉出衡没有接话,问道:“可有伤到哪里?”
杜且摇头,去握他冰冷的手,“回家吧,我自己能走。”
雪仍在下,可厉出衡的步子却慢了下来,一步一个脚印,牵着她的手,回到属于他们的家。
没错,就是家,有她的家,他渴望许久的家,而不仅仅只是一座房屋。
看过大夫,厉出衡仍是对汤药敬而远之,杜且是哄了又哄,他仍是不愿意开口,皱着鼻子一脸的嫌弃。
“你乖乖把药喝了,我这还有杏脯,杏脯是甜的。”杜且特地强调。
岂料厉出衡把脸拉得老长,“我又以不是孩童,要什么甜的。”
“可你不吃药,不吃药就好不了!”
“药是苦的。”
“良药苦口利于病。”杜且真是苦口婆心,她以前对永儿都没有这么耐心过,永儿一直都很乖很听话,生病了会自己喝药,从来都不用哄。可厉出衡这么大的一个人,却用一双水雾湿润的眸子跟她撒娇,只为了不喝药。
厉出衡严厉地指正道:“这都是骗人的。”
杜且只好说:“这药不苦,真的不苦。”
厉出衡眯了眯眼睛。微芒一闪而过,“那你喝一口试试。”
“我要是喝了说不苦,你是不是就喝了?”
厉出衡笑容狡黠,以手托着脑袋看她,“对,我信你。”
杜且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那碗已经渐凉的汤药抿了一口,还没等汤药滚过舌头,品尝出味道,厉出衡已经卷走她含在口中的药汤,笑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
“不苦,真的不苦。”
杜且恼了,“你都病了还……”
“病人需要安慰。”厉出衡把药端到她嘴边。严肃地说道:“娘子,我要喝药,喝了药病才能好。”
杜且哭笑不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快呀,药都要凉了!”
这到底是谁病了要吃药!
厉出衡如愿以偿地把药喝了,窝在榻上餍足地舔了舔唇,意犹未尽地说道:“这药果然是甜的。”
杜且咬着微肿的红唇,羞愤不已,什么世家风仪,谦谦君子,这家伙就是个流氓!
“配药的果脯也是不错的。”厉出衡目光幽深,望向她微敞的领口,丰润呼之欲出,雪肤之中点点红痕。
杜且端了药碗要走,厉出衡拉住她的手把她带了回来,“娘子要果脯吃!”
把她按在榻上又是一番耳鬓厮磨,娇喘连连。
“你还在发热呢!”
厉出衡不舍地停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
隔日一早,厉出衡的烧退了,头也不晕,可他还是强烈要求必须喝药,只有喝药才能好得更快更彻底。
杜且抗议无果,仍是一口一口地喂他,他心满意足地把药喝了个精光,还对阿松说:“问问大夫还能多开几天药吗?”
“阿松你回来,郎君都好了。不用再开药了。”杜且连声阻止。
厉出衡严肃而认真地看着她,“我真的好了吗?”
杜且摸摸他的额头,确认道:“不烧了,鼻子也通了。”
“真的吗?”厉出衡又问。
杜且点头。
于是,厉出衡挥手让阿松出去,把杜且拉上床榻,放下帐幔,“病好了,就该做该做的事情。”
杜且的惊呼声被他悉数吞没,刚穿上的衣裳扔了出去,这一日才刚刚开始而已。
杜且认为,家里还是要有一个婆母,至少可以约束一下厉出衡毫无节制的索取。可只有两个人的小日子无拘无束。又是另一番风情。
一如现下,一番惊涛拍岸,潮涨潮退,厉出衡出了一身的汗,唤来侍婢烧水沐浴,一探出头才知道已过了晌午。若是换作在清远侯府,何时起身,何时用膳,都是有严格的规定,不允许恣意妄为。
梳洗过后,白芍把午饭摆了上来,二人早已是消耗过度,饥肠辘辘,填饱肚子是当务之急。
屋外的雪还在下,厉出衡没有要出门的打算,披了外袍去了一趟书房,折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本账册。
“这里我这些年的积蓄,你先用过,若是不够你再跟我说。”
杜且接过扫了一眼,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眼。她原先认为厉氏衰微,僻居河东,京城的产业又在三房手里握着,厉出衡未出仕前跟着甘赋冲四处游学,虽不至于家徒四壁,但也不会太过富足。可她看到账册里的盈余,委实是吃了一惊,她只能说他的积蓄是杜如笙和杜战五年的俸禄,这对一个刚刚在工部谋了职位的人来说,已是十分富有了。
“你的嫁妆你自己收好了,平日年节的随礼你尽管去置办,不用替我省钱。”她刚进门,再过一个月就是年关,需要她置办的东西还很多,还有他们的婚仪还未摆宴,桩桩件件都是要花银子的事情。
“过几日是徐夫人的寿宴,原本我已经备了一份礼,可那是我以杜家的名义备的,如何身份不同了,礼要另备。”杜且已有了计划,“等明日你陪我出去一趟。”
“这种事情你拿主意便是了。”厉出衡摸摸她的头,“外面雪还下着,不如我们下盘棋吧?”
杜且欣然答应,信心十足地打算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岂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精湛的棋艺在他的步步紧逼下,只能被动地防守,最后满盘皆输。
“重来!”杜且两腮鼓鼓地,显然是不服输。
二人接连下了三盘,杜且三盘全胜。战绩斐然。
“娘子果然了得,在青龙寺中妙莲大师说过,娘子的棋力定是在厉某之上,厉某当时是不信的,眼下连输三盘,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你老是算计着怎么输给我,自然是我赢。”杜且又怎会看不出,她师承国手曲灵源,乃是他的关门弟子,前世因俗世太多,难以在棋艺上有所精进,但棋路上的变化。她还是能一眼看穿。
厉出衡哈哈大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算不算,再来再来。”
入夜大雪方停,第二日晨起旭日东升,阳光普照,难得的好天气。
杜且与厉出衡一道上街置办徐氏寿宴的大礼。
送什么礼杜且已经想过了,徐氏出身将门,寻常的脂粉珠钗入不了她的眼,珍稀药材大将军府有的是,不缺她送的几只老参,要送就要让徐氏眼前一亮,而且还要在宾客中大大地露一次脸。
马车从喧嚣的南市穿过,途经商铺云集的通和坊,从西域客商经营的香料经过,终于到达洛阳的西市,也就是牲畜贸易的所在。
厉出衡楞了一下,“你要送徐夫人这个?”
“原是嫂嫂要送的,可她怕挨虞老将军的板子,就把徐夫人的心思告诉了我,可之前我还是杜府的女君,出手就是一匹西域良驹,未免有讨好之嫌,不够庄重,但我已是厉家妇,这礼由你送出。是再好不过了。”
“之前徐夫人因为打了我的缘故,受了御史台的惩诫,我原有赔罪之意,可素来与大将军府没有往来,贸然前往会让人有所误会。嫂嫂与我说起寿宴的事情,我也正为贺礼头疼,既想着不让徐夫人尴尬,又以想表达我的歉意。还好有夫人在,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你不嫌我自作主张就好。”
“厉家是你作主,为夫只管掏银子便是。”
“送过去的时候,你就说你不会骑马,良驹对你来说和普通骏马无异。”
厉出衡说:“撒谎不好。”
“……”
“我会说,我家娘子不让我骑马,说如此良驹到了我这个不识马的人手上,只会是暴殄天物,还不如借花献佛。”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杜且在挑马上没有经验,反倒是厉出衡似乎精于此道,一番杀价下来,购得两匹西域的良驹,都是难得一见的品种,只因马商急着回家过年,便宜卖予他们。
“为何要买两匹?”
“另一匹给你解闷玩,再过七日我就不能像这样时时陪着你,府里又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你闲暇时可以去骑骑马,我听说时下京城的贵女圈很时兴这个。”
杜且对此没有拒绝,厉出衡日后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右相,位高权重,她不能只是一个内宅的无知妇人。
二人从西市出来,七皇子府的侍从已经在外面等着,厉出衡淡淡地扫了过去,并不上前,“阿松,你去和他说,厉某新婚,不谈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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