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肚子,不饿。
换好衣服下床,拉开门出去,客厅里已经少了温语桐的身影。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低着头看桌子上留下的纸条。
字迹不工整,还有点潦草,可见留纸条的人走的匆忙。
她再往沙发的边缘看一眼,枕头老老实实放在原处,毯子被叠成不是特别标准的豆腐块搁在枕头上。
康念失声笑了。
这姑娘,字写的龙飞凤舞,却是个要整洁的。
喝下一杯水,她无事可做。
中午的时光安然静谧,连楼下的野猫都懒洋洋的找了阴凉窝着。
康念拉了张高腿儿的板凳坐到凉台上,随手点了根烟,出神的望着窗外。
窗户上映照出一点她的脸孔,模模糊糊,是一个透明的轮廓。
烟这个东西上瘾,这么多年,她已经忘记了怎么去戒。
索性,随这东西上瘾,不多计较。
计较多了,伤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容易做梦。
通常来讲,偶尔做梦不是坏事,适量的梦境可以锻炼脑功能。
可是自从开始依赖安眠药助眠,她愈发察觉自己多梦的程度已经有些影响到休息和健康,严重点来说,很多梦做完后,她会久久无法恢复,需要很多的心理建设才能让自己在醒来之后释然。
也许是昨晚盯着女儿的照片缅怀了太久,她这一觉,梦到很多从前的事情。
从前的事情没有什么清晰的划分,大部分是她上学时以及大学刚毕业那段时间的日子。
梦里的她做什么事情好像都没什么目的和规划,逃课跟室友在宿舍里刷电影,上课的时候一坐在第一排就不自在,而且往往总是上课到最后,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前面。
一夜的梦斑驳繁杂,她还梦见自己洗完澡叼着电话卡去走廊尽头打电话。
打给程灏。
打给女儿。
还梦见在家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妈妈开饭,女儿把汤勺敲得叮当响,踢着小腿等开饭。
这都是美好的记忆。
四年前的美好记忆。
现在看来有些恍如隔世。
一闪而过的模糊记忆很容易令人动摇,她也不例外。
上学那会的她是一个心里没太多东西的人,生活过得很单纯。
她也没什么太大的梦想,梦想有二,她都实现了。
一是程灏,二是记者。
可转眼,她又一无所有了。
有的时候,他也会梦到程灏。
比如昨晚。
梦境是碎片,只在画面闪过的那几个瞬间。
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好梦,出于自我保护的抗拒,有些事,即使在梦里也不愿重新想起。
有很多在她脑海中已经淡化的记忆,比如两个人确立恋爱关系后被他带着到处玩。他抢在前面拉着她去挤一个爆满的国际经济学讲座,他带着她玩碰碰车却满场总是追着她一个人撞……这些她想望又忘不掉的记忆,偶尔出现在梦里,会让她有一种看别人故事的感觉。
不知道那时候的程灏是不是真心实意的程灏。
刚躲到江州那会儿,她不敢用身份证去办理银·行卡,怕行踪被他查到。
后来好不容易熬过那段时间,她又有很长时间不敢看电视。
她是个新闻工作者,却要忍住不看新闻,这对她而言是一种长期且恶劣的折磨。
她不敢看,因为他会出现在报道中,会出现在电视转播的画面里。
三年半以前,海外某地华人撤侨,他出席新闻发布会。
那是分开后她第一次看见他,尽管这是一次无意的“小事故”。
她大概是那个时候开始多梦的。
当时她的睡眠已经很困难了,很难不借助外力和药物自然睡去。
康念白天不是一个忧虑消极的人,但是在梦里,有时却会产生一些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情绪。
不是有过一个研究,说梦是人的反面,白天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往往会以发生的形式出现在梦里。也有人说梦是片段回忆,和人当下的心情状态有关,而不管做什么梦,它们都不会真的重新出现在现实生活里,哪怕当下难过沮丧,醒过来之后也不会纠结太久。
即使是在梦里,她所遇到的一切也从来没有产生过变化。它们只是她的过去走马灯。
她没有随心所欲在梦里享受另一种人生的运气。
这让康念觉得自己真的太惨。
快乐的梦令人悲伤,悲伤的梦则令人更悲伤。
每次醒来她都破口大骂,□□的真实面目,从来好看不到哪去。
有一次她梦见了可可西里。
就住在她和程灏曾入住过的一家旅店。
当时她自己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醒来时是午夜。
不那么意外地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
那天她难以再入眠,坐在床边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抽到肺疼痛难忍。
她休息一会儿,接着抽,捱到天空亮起。
后来卫书洲和苏嘉言来了。
康念也想不通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她的。
苏嘉言扳过她的脸,那么的生气:“你怎么魂都丢了?”
她说不出话。
“康念。”
苏嘉言叫她的名字。
苏嘉言眉头都要拧到一起,说的郑重其事:“念念,你不该这样。”
康念那时想,有什么用呢?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不该的,她后来想,可她没有想到,她几乎以为自己什么都要有了,可到头来什么都不剩了。
道理她都懂啊……
那天在酒桌上,她难得有点喝多了。
拉着苏嘉言的手,说起半年来做过的梦。
苏嘉言默默听着,偶尔拿眼光瞟一旁的卫书洲。
她说:“你有程灏,我有卫书洲,你你说的这些我都懂。
可是念念,能梦见,说明心里已经放下了。
如果真到了提都不能提的地步,你根本也连梦都不敢梦。”
康念举着酒杯,手发抖。
不知是饮酒过量后的麻痹还是别的什么。
康念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哇的哭出声,抬手把一杯酒泼到自己脸上。
她没法反驳,她不会反驳。
但是放没放下,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永远不可能放下,永远都没有机会放下,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她的一生都将活在这个噩梦里,无法挣脱。
她的小月月啊,那是一条命啊。
就是那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嘉言无意的引导,她在回家睡着之后又做梦了。
梦里还是道别那一天。
时间再往前,是女儿那双空洞无神的眼。
她在梦里满心都是分不清真假的绝望,惊醒时依然沉溺其中。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跟汗混在一起把枕头浸湿。
无边而安静的黑暗里,气温很凉。
烟灰烫到手。
康念去灭烟。
手机上有一条温礼的短信。
“晚上方便么?我想送一样东西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hoho温老师撩妹在即~
☆、第17章
康念的口风很紧,可她说起她的往事,似乎是一种诉说别人心事的模样。
是一种淡淡的口吻,每个字拆开了听,都那么无关紧要似的。
不是那么悲伤,只有平淡的娓娓道来,可是她说话时候,眼神那么寂寞,每个字都有灼心的力量。
温礼破天荒没有开车,从家里一路走到医院。
用时四十八分,比以往慢了五分钟。
到了医院,出了一身汗,他先回办公室换了身衣服。
温礼给自己倒了杯水,补充流失的水分,捧着杯子坐在办公室。
他的脑子里还在思考康念的事,两眼望空,一个动作保持了十多分钟,直到肩膀上袭来一阵轻微的酸痛。
热水变成温水,再无波澜。
坐了一会儿,门口有敲门声。
温礼游离的思绪才醒过来。
他以为是患者,扭头看过去,脸上还挂着刚摆好的笑容。
门口却站着心外科的江唯叙,他的高个子把长长的白大褂穿得很有型,一手正搭在门框上,别着腿,像一棵从阴暗处向阳生长的弯曲了的树。
似笑非笑,一脸邪性,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温礼。
江唯叙稍稍仰起头,点点下巴算是打招呼,嘴里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早啊,哥们。”
温礼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模式。
是无论对着什么年龄段,什么性别,什么性向,都能做出下意识挑逗的人。
从两个人被分到一个宿舍,到两个人关系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温礼都没有停止思考“我这么正直向上是怎样能同江唯叙这样不着调的人做好朋友的”。
温礼得不出答案,用江唯叙的话来解释就是:“臭味相投。”
江唯叙走进来,把门虚掩一下,在温礼对面坐下,双手按在桌子上,微微前倾,冲他说:“猜我昨晚接了个什么病人?”
温礼还没吱声,江唯叙先道:“好家伙,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都凌晨了还能把我从家里叫过来,点名找我。我还以为是有什么阴谋——万一是跟我有什么仇怨,人不行了送来给我治,死在手术台上非说是我的过失,那我就有理说不清了。但我转念一向,那不能啊——要栽赃嫁祸也该找你,我多无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