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在转经筒前踱着步子,远远看到陆西源的车行驶到寺前,快步走到门口迎接。
艾米最先看到程诺,激动不已,问陆西源:“程诺哥哥怎么来了?”
星仔和白城下了车,祝南浔坐在车上没动。陆西源对他们说:“接下来的路,他送你们。”
艾米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正要下车的陆西源,祝南浔拽着他的衣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跟他走。”
“怎么样了?”陆西源和程诺站在路边抽烟时,问他。
程诺回头看了车上的祝南浔一眼,说:“跟着她到的西宁。”
“什么目的?”
“不知道,只听说要找什么东西。”
陆西源眉头深锁,熄灭了烟说:“找那幅画。该来的躲不掉。”
“你绕到默勒镇上,他们都跟过去了,你车上人不对。”
“我知道,交给你了。”
“行,你怎么谢我?”程诺贱贱的说。
陆西源捶了他一拳:“办好了再说。”
“要是办不好怎么办?”
“办不好,你就别在青海混了。”
“下车,我带你去看医生。”陆西源拉开祝南浔的车门。
“我也去。”白城说。
陆西源看了祝南浔一眼,祝南浔心领神会,对白城说:“你要是跟着,艾米也会去,人太多,不方便。”
“那你……电话联系。”眼前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白城只好作罢。
“走吧小妹妹,我带你们参观参观。”程诺招呼艾米和星仔他们,星仔拿着相机不太情愿的样子,艾米倒是兴高采烈的。
“能看看你相机吗?”程诺问星仔。
星仔将相机握紧:“我不给人看原片的。”
事实上,他刚刚还给艾米看过。
“大几了?学什么专业的?”程诺又问他。
星仔神色有些恍惚,说:“毕业了,学的美术。”
“学画画的?”程诺若有所思,接着问:“你们俩怎么遇到的?”
“在黑马河啊,听说我叫了陆大哥的车,他就跟着我了,陆大哥魅力真大。”艾米说。
星仔没作声,他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机若有所思。
那一天,艾米在青海湖边遇到了星仔,她告诉星仔她在网友那里死缠烂打到陆西源的联系方式并约了他的车,星仔表示他愿意承担全部车费,和艾米一同去敦煌。
艾米自然情愿,之后,两人又在黑马河遇到了正在寻找祝南浔的白城。
而陆西源之所以愿意接下这笔生意,一是他正好想离开黑马河了,二是,艾米的身份让他放心。
可命运的安排往往出人意料。
为掩人耳目,陆西源是开程诺的车带祝南浔走的。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直到祝南浔□□了一声,陆西源才问:“肚子还疼得厉害?”
“是啊陆医生,要不,你现在就帮我看看。”
他听出来她是装的,淡淡地说:“上几次厕所就好了,没必要看医生。”
“那车我不认识。”祝南浔直接进入话题。
陆西源抿着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
“找你的?”她问,然后又感叹:“现在的粉丝真疯狂。”
陆西源嘲讽她:“你思考问题用得是脚趾头吗?”
听这话的语气,倒像是生气了。
祝南浔是开玩笑的,她知道“浙”字开头的车只可能是冲着她来。
“怎么惹上的这麻烦我也不知道,你叫了程诺来,是想替我摆平吗?”她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但看起来似乎毫不担忧接下来的事情。
陆西源说不出话来了,这姑娘,聪明着呢。从她佯装肚子难受至极开始,就在帮着他一起撒谎。
“你来青海的事儿,还有谁知道?”他问。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反问。
陆西源顿了顿,说:“前几天。你到处找我,那边认识我的人又多,再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为什么躲着我?”
“来找我的姑娘不少,像你这样的死找的还真没有。我怕啊,年轻的时候玩儿的多了,万一是以前伤过的姑娘来寻仇,怎么办?”
陆西源难得的不正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
祝南浔冷笑一声:“那你好好看看,你以前认识我吗?”
她说完凑近他,把脸伸到他面前,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睫毛,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了路中心。
落日的余晖打在车身上,微风轻轻地拂过路边的野草,车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迷魂剂,两个人的心都像是中了招。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人,那会儿我父母刚走,我不爱说话,连他的名字都不问。他跟我说,对逝去的人最好的怀念就是好好活着。后来我差点死了,他救了我,重新活过来后,我决定好好活,就想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忘得时间久了……我不记得他了。”
祝南浔静静地说着,像是说给空气里的第三个人听。
她确信这个人听得到,也听得懂。
“可他始终欠我一个解释。所以我得把记忆暂时打开,我得找到他。我不纠缠,就想问他一句话。”祝南浔接着说。
“……什么话?”
陆西源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像来自远方的一声低鸣。
祝南浔抽了抽鼻子,偏过头看着远处被放牧人驱赶回家的羊群和徐徐落下的太阳。之后,她无比平静地说:“我就想问他一句,他躲了这么多年,是因为歉疚还是因为……他没有办法。”
如果是因为歉疚,我一定要找到你,告诉你,这些年,我很好;如果是因为没有办法,过去的已经过去,那就让我们重新认识。
☆、chapter 6.
……
2006年夏,南浔古镇。
下着细雨的祝家老宅子里,穿一身黑裙的少女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画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理会周遭发生的事情,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是我妹妹。”少女的哥哥引着三位客人进门,经过院子边的长廊时低声跟他们介绍。
“阿泽,你妹妹……”三人中的女孩欲言又止。
眼前的少女像个木偶人似的坐在雨中,这画面很难不让人产生遐想。
“她没事。”阿泽的眼角低垂着,但声音坚定,说完他撑着雨伞大步走到少女面前,语气温柔:“阿浔,落雨了,我们进屋吧。”
少女被领进屋里,客人们也走到了屋前。
阿浔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一位中年男子和一男一女两个大学生,男生俊朗女生漂亮,中年男人有气场。只是她的目光却停在年轻男子手上的那串珠子上,眼神里突然有了光。
“小妹妹,你可真漂亮。我们找不到住的地方了,你家房子这么多,收留我们几天行吗?”女大学生知道祝家兄妹不久前刚刚失去双亲,见小姑娘这幅可怜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
阿浔还是不说话,仍旧盯着珠子看。
“这个,给你。”
男生取下手里的念珠,送到阿浔面前,阿浔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然后她接过珠子,小心翼翼地抚摸。
阿泽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在这一刻,她不再面无表情,而是浅浅地笑。
中年男人的眼神也停留在阿浔的身上,眼睛里装满了内容。
一天清晨,阿浔依旧在院子里画画。男生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阿浔旁边,低头看她的画。
灰色调,明度低。阴雨天气,一只没有翅膀的鸟。
男生拿起水彩笔沾了点白色的颜料,笨拙地在鸟的身侧各加上一个翅膀。
阿浔的画风虽然略显灰暗,但她技法娴熟,画是值得一看的,眼下加了两片毫无章法的翅膀,显得不伦不类。她皱着眉没说话,默默地把画笔都收了起来。
看她不喜欢,男生觉得自己多事,有些后悔动了她的画。
过了好一会儿,阿浔终于开口:“你是谁?”
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曾开口说话,她发音困难,嗓音低沉沙哑。
男生却怔住了,心想她应该是问他的来历,于是认真地清了清喉咙才答她:“我跟老师和同学一起来古镇采风,被你哥哥邀请住进你家……”
“我哥哥喜欢那个姐姐?”她什么都看在眼里。
男生一时语塞。阿泽的确是因为喜欢这个看起来有故事的女同学,才把他们三人领回家的。
“可她喜欢的是你。”她重新拿起画笔,说话时的眼角眉梢让她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
男生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抿着嘴唇,眉心浅皱。
“放心,我不会告诉我哥哥。”她继续说。
觉得小姑娘太孤僻,像只捂着伤口一声不吭的小兽,不免心生怜悯。但见她如此聪慧,似乎并不需要安慰,男生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阿浔把笨拙的翅膀修饰出羽毛,低声对男生说:“谢谢。”
男生心头一颤,她懂就好。他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正好有一只白鹭掠过。
“阿浔,路还长,得继续飞。”
她失去了双亲,就像一只失去翅膀的鸟,她不想飞了,也飞不动了。他却给她珠子,给她画翅膀,告诉她得继续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