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日子越久,对这圆枕依赖性越强,吃饭要它在腿上陪着,半夜迷迷糊糊醒来要摸着,难过时要抱着,开心时要搂着,出门时上班时背包里也要带着……
它是我的定心丸,是我的安抚剂,是我的定魂散。
是我丟什么都不能丟它的最珍贵。
开始我爸妈还反对,觉得这么大个人,天天带个小枕头出入,形影不离的,成何体统。
反对了一阵子我不为所动,也就默许了。
此刻的我又把小齐抓得紧紧的。如意十分嫌弃:“老实说我最无法忍受你用不同颜色的毛线给它做头发,还有用布头裁的衣服。你老人家都什么审美啊?还有,你能不能不要用积木给它搭城堡?那些用水彩笔画着五官的苹果、橘子、梨……分列站立两排,是什么意思?你给它建了个王国?它是国王?
它当然是国王。
我的国王。
闲来无事时我最喜欢装扮它。
尤其是有了经济能力后,服装、发饰的材质可以买好一些的,我喜欢跟小齐说话,给它建立用水果、零食、蔬菜组成的文武大臣。买来各种材质颜色的布料、丝线,像宠爱自己的孩子一样装扮它。偶然的机会我看了部英国BBC拍摄的情景喜剧,剧中的女主人公米兰达和我同样是个胖子(当然现在我不是了),同样有个喜欢毒舌亲闺女的亲妈,喜欢跟水果蔬菜交朋友。
天哪,我简直想介绍我妈跟她妈认识,仅在“如何毒舌亲闺女”这个话题上,她俩第一次接触就可以成为升华为无话不说的好闺蜜。
正是她启发了我,直接扩大了小齐的社交圈。
我那么爱小齐。
它是个需要我陪伴、装饰、聊天,不断去满足的女王。
满足它,实则是在满足我自己。
小齐,其实是在成长过程中欠缺太多满足的,另外一个我不会有人听我这些蠢话的。
我知道,在如意眼里,我肯定是个怪人。
哭过一通好受多了。冷静时,我想,如意结婚是对的。
只要能离开这个家,管他是什么人、婚姻能持续多久,至少不必每天被我妈如此折磨。
我突然无比理解她。
如意离家后曾煽动我说:“你实在受不了,也搬出来住吧。”
我说我找不到肯娶我的男人。
“你在外面自己租房嘛。”
“可……可是我……又没有足够的钱。”
她一手叉腰一手戳我脑门:“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抱怨?”
是,作家六六说过的,想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得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很可惜,我并没有。
*11*
如意怀孕的事情,最难过最愤怒的除了我妈,当然是洪喜。
如意结婚时他联合我妈捣乱,幻想着她只是猪油蒙了心,等清醒过来,一定会发现他才是真爱。他明明是那么现实的人,到了爱情上,却天天踩在棉花堆里。
家庭没温暖?不想被控制?想要有自己的家?
都是屁话。
洪喜说:“为什么是潘羿,不是我?我也可以给她温暖给她家,百依百顺绝对没脾气啊。”
我一针见血地说道:“你现在说这个有点太晚。为什么不是你?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怎么追求女生,天天追得如意鸡飞狗跳的。是你才怪。
你哪怕稍微浪漫一点儿,轮得到潘羿?”
“我?不知道怎么追求女生?这些年,我对如意的心,天地可鉴!浪漫?”他挠挠头,有些不服气也有些困惑,“我不浪漫吗?有吗?”
唉,真是恨铁不成钢。
爱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傻小子和如意同岁,比我小两岁,小学时就喜欢追在如意后面跑。就算女孩比男孩发育早,但彼时如意的烦恼主要集中在谁的蝴蝶结比我漂亮,粉色莲蓬公主裙我也要买,以后再也不跟刘娜玩了……
这些比较重要的大事上。
洪喜死缠烂打了两个学期,如意恨了他两个学期,具体的阴影面积难以统计
我常想,如果有人开个“如何讨女生欢心”的速成班,一定赚得盆满钵满。很可惜,并没有,所以那些到了青春期春心大动的男生们总像蒙着双眼的蠢驴,在恋爱的大道上跌得鼻青脸肿。
洪喜的蠢,同很多青春懵懂的男生一样,明明喜欢一个人,却只会通过取笑,甚至是羞辱对方的方式来表达——
如意和小伙伴们跳皮筋,洪喜跟同桌强盗似的跑过去,拉长了皮筋对着如意就弹;如意在体操台上领做广播体操,他在其后背贴上“我是猪”的纸条,使如意成为全校的笑柄;《葫芦娃》里的蛇精有个如意簪,某天洪喜想到“如意如意,顺我心意”这句词,拜他所赐,如意的外号“蛇精”被大家叫到大学……
至于什么鞋带绑桌子腿啊,上课提问站起来撤走椅子摔个四脚朝天啊,剪刀剪小辫儿啊,更是不胜枚举。但如意最恨洪喜的一件事,是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个坐一下就会发出放屁声的坐垫。上课班长喊起立——
“同学们好!”
“老师好!”
“请坐!”
如意坐下时,放屁声百转千回,洪喜尖着嗓子喊“如意放屁啦”……全班同学包括老师都笑疯,上气不接下气。
所以有时候如意也还算喜欢"蛇精”这个外号,毕竟比“放屁精”
要好听一些。
*12*
因为洪喜,童年生活可真欢乐啊,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能听到如意抱怨洪喜。
那时我九岁。
洪喜和如意刚刚满七岁。
洪家还没发家,洪喜爸妈早年倒腾家具,人老实又受同行排挤,合伙人卷了所有钱跑路,债主叫了一帮人天天堵在门口要债。洪爸只得外出避风头,之后便杳无音信。有人说在美国见过他,还有人说被债主砍了客死异乡……传说很多,始终无法确定真假。
那个合伙人叫吴招娣,据说是个寡妇。我爸每每提起,语气都愤愤地:“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水性杨花的!”
吴招娣卷了很多人的钱,洪喜家不过是其中之一。最惨的是当时城中心的一家叫什么“袁记家具厂”的,被骗了两百多万,在当时,这笔钱是几辈子也还不上的天文数字,那对夫妻承受不了双双服毒自尽留下一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孩子。
“造孽啊,"我爸叹气。
“那个孩子……”我问,“后来怎么样了?”
“听说被亲戚带走了,去了国外。”
而洪妈,扛了一个多月,走投无路,娘家又没人,只得把洪喜扔到我家,拜托我爸妈照顾,留了一笔钱,说是南下碰碰运气。
我们朝夕相处,外人一直以为濮家有三个孩子。
三年后洪妈受高人指点,跑到海南农村收了一圈海南黄花梨,几百年的原木,更有明清罗汉床头把交椅,将军茶台……她赶上了捡漏的好时候,民风淳朴的海南村民,当时全然不知道黄花梨的真正价值,那些后来被洪妈卖到上千万的明清家具,不过几千块钱收得。
洪妈偿还了所有的债务。尝到甜头专门买了地,囤了无数的花梨原木。规模越来越大,海黄被炒至天价无人问津又开始下跌时,她已经收手。因不懂经营和管理,怕重蹈覆辙,她保守地把所有赚的钱都买了房地产,每天收的租金,不知道够几代吃。我爸有次开玩笑,夸张地说整个城市五分之一的地,都是洪喜家的。洪喜,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主。
我们并没有因此变得生分。洪喜的性格,并未因他爸爸的离开而有所改变,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洪家后来买的别墅一年到头没人住,洪喜只愿意继续住在我家隔壁,三天两头跑我家蹭饭吃。洪妈呢,干脆在我们小区里买了套复式,洪喜这才两头换着住。洪妈每天在老干部中心跟一帮老头老太太打麻将,为了几毛钱跟人吵翻天,同她的身价一点不符。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学习的料,浑浑噩噩度过了大学四年。毕业后的就业前景不太乐观,反正我也没什么追求,索性什么工作都试一试。
前台,出纳,广告文案,书店销售……我连便利店的小时工都做过。
洪喜死缠烂打地跟如意读了同一所三本院校,同校不同系,每天的生活不过是吃饭、打游戏、追如意。
奈何如意遇见潘羿,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开始过着一心一意的甜蜜生活。
得知如意同潘羿交往后,洪喜特别不忿,跑去质问如意。
他站在如意宿舍楼底下大喊——
“403的濮如意,你给我出来!”
他嗓门很大,一嗓子,整栋楼冲阳面的宿舍都探出脑袋来。
他继续喊:“403的濮如意,外国语学院的濮如意,外号‘放屁精’的那个,你给我出来!”
……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导致如意"放屁精”的外号陪她度过了整个大学时期。
从那时起,如意再不肯跟洪喜讲话。
*13*
这都是老皇历了。
回到现在。
我爸约了人打乒乓球。
桌上留着字条,我妈给怀孕的如意送汤还没回来。
给我留了一份猪脚汤,油腻腻的,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只想找点凉的吃,就近去了肯德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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