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惯了,不太依靠别人,做事容易前瞻后顾,难免很多小心思。有时候方向正确,会少走弯路;有时候,比如刚才,考虑太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这一点,叶昭觉也早已看到。
他希望他的小姑娘能过得无忧无虑,像他妹妹晓凡一样,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享有最恣意的生活。那些需要伤脑筋的事情大可统统交由他,他长她的八岁是以经验和阅历为资本替她排忧解难的,而不是站在她身后做一个毫无用处的老男人。
宁夏久不言语,他学她之前的语气,不温不火地问:“你同意么?”
他看着宁夏,宁夏也看着他。但他不到一会就收回目光,因为他必须专心开车。
车子仍旧驶在高架,他们所住的辰良公馆距离叶宅所处的潜山湖畔花园别墅群将近一小时的车程。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下了一个高架,行驶半刻,又上另一个高架,宁夏侧脸贴着座椅,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许久,外面的雨势渐渐收住,城市的面貌一点点展开,驾驶室内仍旧安静无声。
“我同意。”宁夏低低说,“叶昭觉,我同意。”
她决定将她的故事告诉他。就像他说的,以后什么都可以放心交给他。
“我想和你说个故事,你想听么?”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叶昭觉顿了下才点头:“你想说,我便听。”
宁夏扭头看窗,说:“我想把窗户打开一点,闷。”
“好。”
副驾驶旁的车窗玻璃降下一条窄缝,斜风细雨不时抚-触在宁夏的脸颊。
***
她的母亲姜琬是一名大学老师,生活细致,种养了很多植物花卉。
她不是女强人,没有大抱负,举止谈吐温柔似水,学生对她的评价一律是淑静端慧、和蔼可亲。
父亲宁云生是电视台编导,同时也是美食节目主持人。
他对饮食特别有研究,出过书,写过专栏,可惜反响都不高,没什么名气。
原本一家人的生活不咸不淡,过得十分安稳舒心,每天都可以坐在一起开心地吃晚餐。
直到宁夏12岁那年,宁云生抓住一个难得一遇的机会,成为一档全球美食探索节目的制片人,并自己担任主持,带领团队满世界飞,深-入记录各方水土鲜为人知的饮食传统与风俗。
节目采用先录后播的方式,历时三年,期间宁云生只回过两次家,时常十天半个月电话打不通。
姜琬怨过,宁夏也怨过,可年少的她和母亲的怨毕竟是不一样的。
她怨没有父亲的陪伴,姜琬却怨自己有丈夫等于没丈夫,什么事都得一个人担。换灯泡、通下水道这类还只是小事,当她被行为不轨的男人言行挑-逗时,她多希望有他在身边,多希望回到家里就有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可以时刻为她撑腰。
可是没有,就连打电话倾诉都无从着落。他要么很忙,要么不在服务区。
宁云生永远都在说:“琬琬,我有预感,这次我一定可以成功。你等我回来。”
好,她等。
可就在节目录制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姜琬出事了。
那天,宁夏重感冒发高烧,整个人摊在床上,浑身都疼。姜琬开车带她去医院,路上和一面包车相撞,一死二伤。
死的是姜琬,伤的是面包车司机和宁夏。
尸检报告上标注酒精含量百分之三十一,姜琬酒驾,事故原因是闯红灯。
可即便如此不理智,在最后一刻,她向右猛打方向盘,及时保护了宁夏。
***
“……血,全是血,我想上去抱她,可我腿被车卡住了动不了,只能努力伸长手去靠近……”
宁夏说不下去,她觉得车内的空气闷得快要窒息。
她将车窗全部降下,外面雨势并未完全中止,没一会脸颊就被雨水打湿。
在此之前,她从未真正怨恨过宁云生。哪怕在姜琬一身是血地呼唤“云生、云生”的时候,她也没有责怪他一丝一毫。
可当她们一同被送去医院,姜熠然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没能平安推出手术室,她被送去重症监护室,姜熠然依旧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火化下葬,她哭得嗓子都发不出声也要出院送行,姜熠然还是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入土为安的第八天,姜熠然终于打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她躺在普通病房的病床上,心底一片漠然。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将姜琬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如果她不发烧,不娇气地哼哼身上痛,姜琬就不会在喝酒的情况下开车出门。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恐惧任何车辆,拒绝坐副驾驶,拒绝看到驾驶室,哪怕后来通过心理治疗选择忘却,至今依然不肯考驾照学开车。
宁夏:“叶昭觉,你知道在黑暗中行走是什么滋味么?我是妈妈养护的一株植物,唯一的太阳被上帝带走了,再也无法进行光合作用。”
...
第51章 chapter51
宁夏始终面向窗外,叶昭觉看不见她的神情,他能感觉到她在哭,以一种无声无息的方式宣泄长久以来隐忍在心头的痛。
他右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掌心包裹下的一双手冰冰凉,正用力地绞在一起。
他在前方的下匝口驶出高架,寻找到一个露天停车场滞留。他们在一个不合宜的时间提及往事,接下来必须选择一个合宜的地点促膝长谈。
副驾的玻璃窗缓缓升起,只余留一丝透风的窄缝。
他掰过她的脸,湿痕遍布,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他用随身携带的蓝格手帕轻柔地擦拭,而她红着眼眶乖巧安静地看着他。
两人都未开口说话,他深黑的眼眸静谧无波,好似所有言语都不必说,他都懂。
宁夏轻咬嘴唇内壁,抬手,手心贴着他的手背,按住。一开口,嗓音略带喑哑:“对不起,第一次见你家人应该开开心心才对。”
“说什么傻话。”叶昭觉心疼地伸出另一只手贴在她的脸颊一侧,扯起嘴角温柔地笑,“总是想太多,不累么?”
大概是因为情绪已在崩溃边缘,宁夏心底一酸,顿时一阵水意奔涌而出:“累,特别累。可我怕,越在乎越害怕……”
他替她擦泪,她阻止,倾身搂他脖子紧紧抱住,像拥抱失而复得的太阳,舍不得松手,“叶昭觉……”她哽咽,“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么?”
他抚摸她的头发,掷地有声:“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任她趴在肩头小声啜泣,她憋了太久,是时候毫无保留地发泄一次。静静抱着她,如同静静拥着一个世界,他不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而是现在和未来的参与者。
等她哭够了,他微微退开,双手捧着她湿黏的脸颊。
她吸着鼻子,垂眸小声说:“我想要纸巾。”
他一手抽了张纸巾,她要接,可他却不理,直接按在她的鼻翼两端,像对待孩子一样,低声说:“擤。”
宁夏耳垂一热,羞窘难当,愣了足有三秒才秀气地皱皱鼻子照做。他一点都不嫌弃,看上去还好像十分愿意效劳。宁夏心湖极不平静,怔怔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她刚哭过,眼睛是肿的,脸色素白,眼神又呆,叶昭觉浅浅一笑,蹭着她的鼻尖亲昵地贴过来,“别这样看我,看得我想亲你。”
鼻息相闻,他温热的掌心完全罩在她的脸颊两侧,宁夏怀疑自己正在发烧,可又不确定,也许只是被他的热度传染了而已。
心脏噗通噗通狂跳,她顺由心声,脱口而出:“我想吻你。”
说着,手臂再次搭上他宽阔的肩膀,主动送上双唇,一点一点地吻他。心跳在耳膜鼓动,愈加激烈,她不愿意就此停下,车外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羞涩,满心满脑都是他,都是叶昭觉。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好到她的那些缺点都被一下放大……
唇舌交缠,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叶昭觉由深吻转为轻啄,一双充满疼惜的黑眸深深地凝视她。她平日看上去自信阳光,肆意潇洒,实则母亲的离世使她恐惧自备,缺乏安全感。
指腹在她光滑的眼角摩挲,他轻启唇:“小夏,你相信我吗?”
他不说具体相信什么,潜台词其实是指相信所有。
宁夏闭着眼,睫毛轻颤。她不需要详细询问,心底的答案那么的清晰明确:“相信。”她随即睁眼,目不转睛地直视,“我要努力让自己变得足够好。”然后自信十足地站在你身边。
叶昭觉润润地笑了,他不会甜言蜜语地说“你本来就很好”,也不会摸不着头脑地问“为什么”,而是佯装头疼地摇摇头,“你现在这样我就已经富有压力,等你以后变得越来越好,我岂不是要在你脚上绑根绳子以防被别人抢走?”
宁夏知他有意开玩笑逗她开心,唇角一弯,揶揄回去:“那你可要绑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