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太多了,我拿五千已经够了。”
在省城租间小房子,一个月才十几块。有了五千,他不仅能将妹妹从福利院里接出来,还能像小刀哥说得那样,送妹妹上学。5000元,足够兄妹两人在省城安家落户,自己有手有脚,总能养活妹妹……从前行窃,真是逼不得已。福利院待遇很差,妹妹在里面总被大孩子们欺负,他们抢兄妹两人的食物时家常便饭,沐晨自己先逃跑出来,又偷东西去养福利院的妹妹。
宝镜见少年总算肯收下五千元,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和秦云峥有一点本质上很像,就是怕欠人情。欠人情,比欠人钱更有心理负担。
沐晨帮了个忙,宝镜都寝食难安,可想而知,欠她一条命的秦云峥,该生活在什么样的心理压力下了。
领着徐宝镜逛街,秦云峥虽然不说话,却一直在观察着对方。
徐宝镜的衣服穿得干干净净,而且质量不错,看起来不像缺钱的样子。经济补偿?秦云峥首先排除,因为他不知道该给自己一条命估价多少。
一个县城工人家庭的小姑娘,会缺什么呢?
晚上回到堂叔家,秦善民被老友灌得两眼迷瞪,“老祁真是有福气,收了个弟子,聪明懂事,连成绩也好得不得了,怪不得家里人都很宠她,小姑娘人优秀嘛。”
秦善民是酒后吐真言羡慕老友,秦云峥更愁了。家庭美满,经济不差,自身优秀,前途那是一片光明,徐宝镜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缺。
宝镜领成绩单了,祁震山又上秦县长家嘚瑟。
正如意料中那样,南县自来水厂工人集体中毒案子市里的领导们很重视。在如山铁证面前,韩文涛和王金顺两人的处理结果很快出来。包知崇扛不住小情人的哭求,还是给便宜小舅子活动了一番,不活动没办法,他也怕韩文涛觉得没有希望会乱咬人。
所以令人讽刺的是,王金顺判了无期,韩文涛这个主犯反而只有十二年有期徒刑。
12年看似很长,等风头过去了,包书记再使使力,减刑力度大,或许只要几年韩文涛就能出来。
“老祁啊,是我有愧托付。”
政治,总需要人不断妥协。秦家的招牌好用,但天高皇帝远,在和包知崇的政治较量中,他只能做到这一步。过江龙,是难敌地头蛇的,市里的领导并不是全站在包知崇那边,他们期望的是大环境的和谐。
祁震山岂能不了解,保住小徒弟的大舅平安无事是首要,死咬着韩文涛不放,只会彻底激怒包知崇。
秦县长才刚刚崛起,包书记风光的路依旧并不会太短。祁震山的岁数也讲究稳妥,毕竟他可以带宝镜一走了之,可彻底得罪了县委书记,李徐两家能集体搬离南县吗?人啊,越是懂得多,越是考虑细致,越不能随意所欲。
“不过也有好消息,李厂长此次倒是因冤受惠,闯入了市领导的视线。”
调查韩文涛,肯定要先排除之前被隔离的对象嫌疑。一调查吧,李立平不仅没问题,工作还干得很踏实,可谓是一心为公的典范。蒙受了冤屈,家属不吵不闹,还帮着肉联厂安抚中毒的工人们,便有领导特意点名表扬了李立平。
倒是肉联厂的朱茂春,他对谁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有陷害李厂长,然而明明知道韩文涛私底下干的事,却无动于衷当做不知道。朱茂春这种“中庸”,厂子没出现问题是还好,一出现问题反而是大害处。
秦善民所谓的好消息,就是朱茂春在近期内或许就要调任他地,李立平则会由副变正,迎头前进一步。
“事情过去了就算,好坏消息我们都少操心,我来呢,是要给你讲一声。”
讲什么呢?讲自己就要陪小弟子上山清修三年,没时间陪秦县长下棋咯。
秦善民心中微动,“学医?你都肯去陪读,肯定是位国手大家吧?”
冯堂的具体情况祁震山也不了解,他认识冯堂时,自己才三十多岁,对方就长眼前这样儿。过了三十年了,几乎没怎么变老,祁震山私下琢磨冯堂至少得有百岁开外,真是的鹤发童颜,搁过去能称一声“老神仙”,可想而知冯堂的医术。
“是很厉害。”
秦善民就很心动了,厚着脸皮道,“老祁啊,不瞒你说,我侄子呢半年前受过一次很重的伤,身体没调养好,我是担心的不得了,一直在寻访名医……”
祁震山敢替冯堂做主吗?他没那面子。
任秦善民口水说干,祁震山也不应声儿。秦善民也恼了,“行行行,老祁你把高人的住处给我,我带云峥自己去求。”
祁震山瞪眼,他倒是不想给,可他和宝镜明天就要搬上山。如此大的动静,能瞒过一县之长吗?
秦善民自己也想叹气,好容易拿到地址,对方答不答应给治疗都是未知数。
他侄子云峥也很难搞,秦善民觉得自己刚在老祁手里走一回合险胜,还有一场硬仗要和侄子打。
秦云峥会答应吗?
……
一大早,趁着日头不大,宝镜就开始搬家了。
外公的中暑好了,也来送行。特意给宝镜带来宣纸两刀,字帖一本,还有俄语字典。
“不要放弃练字。”
字,不仅是一个人的脸面,练字的过程,也是在打熬一个人的脾气。宝镜点点头,她手腕上戴着的沙袋已经换了好几次新布,她现在的字唬唬外行还是行的,这都是半年里汗水的付出。
堂叔一家也来送行了,小堂妹徐宝珍拉着堂姐的袖子,舍不得宝镜离家。
宝镜只得蹲下来安抚她,“我平时还是能回来的,就是次数少点,我回家就找你玩,咱俩拉钩保证。”
接触的人多了,仅仅半年时间,堂婶王月琼的气质也发生了很大改变。温柔是依旧温柔,举手抬足间的怯弱却消失大半,整个人自信许多……完全消失就不是自信能办到的事,堂婶是气血两虚,半年里也去省城医院看过病,西医并没有好办法,只建议她补充营养。
“月琼婶,等我出师,回来帮你开方看病!”
王月琼点头,目光温柔,似乎很相信宝镜的保证。
李淑琴敲了她脑袋一下,“就知道自吹自擂,走吧走吧,赶紧走,反正家里留不住你。”
不快点出发,一会儿日头毒了,上山可辛苦呢,李淑琴也是心疼女儿。
宝镜了然,她还有话是对张鹏吩咐的,“两个月好好预习初中的课本懂不,不懂得就问我兰兰姐,要是过不了七中的入学考试,我们可当不了同学。”
张鹏拼命点头,脸皱得像苦瓜。
快走了,李立平一家三口终于赶到。
宝镜赶紧上前扶住她大舅,“您怎么不养着,身体还没缓过劲吧?”
李立平哈哈大笑,“男人可不能怕小病小痛,送送我外甥女儿的劲儿,还是有的。”
都要搞成十八里相送大会,祁震山很无奈,就两个小时车程,你们一家子人至于么?好容易宝镜舍得走了,爬上山都时至中午,还是在行李已经预先送上来的情况下。
一周时间,冯堂的石屋已经大变样。
建材还是那个石料,屋子却重新修砌过,起码墙壁不歪歪斜斜了,屋子看上去坚固许多。
石屋对面,还新建了一栋小竹楼,竹子的青翠都没褪,不知发动了多少人力才赶工完成的。一瞧,就是师傅的手笔,宝镜对竹楼爱不释手,心里对祁震山越发感激。
“师傅,我做梦都想住上一栋这样的小竹楼!”
宝镜没说假话,依山傍水建一栋小竹楼,闲时看看书,养养花,那种安宁生活一直是上辈子求而不得的梦想。
祁震山不太自在,“大热天的,和冯堂挤石屋?我可受不了。”
除了当小伙计那几年,祁震山活了一辈子,物质生活都很优渥,他倒不是在骗徒弟。
“我稀罕你和我挤一屋?祁震山,你自作主张让人把屋子都给我推平重建,你知道弄坏了我多少药材吗?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背后说人口舌,祁震山被抓个现行。
两个老人家加起来不知道多少岁,吵得红脖子粗脸的,不要怪宝镜没良心,她估计双方心里都有不满,上去拉架肯定是火上浇油。宝镜借口看房间,先溜上了竹楼。
床铺都铺好了,谁这么贴心呢?宝镜猜是阿华。
阿华开车把师徒送到山脚下就不见了,宝镜正借着地势四处张望,林子里又有了新动静。
“真累啊!”
秦县长一脸汗,双脚都快迈不开步子。
秦云峥一张脸长得比青山更俊,似乎丝毫不受炎热和跋涉困扰。其实并不是完全不受影响的,爬上山他呼吸也有些微乱,半年前从阎王殿里捡回来一条命,身体底子亏得厉害。
宝镜微惊,怎么哪里都能看见这妖孽?阿弥陀佛,莫非是道祖派他来坏我修行么。
秦县长带着侄子,是来求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