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祝融,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一点也没有用!但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如果我一开始问过你,估计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你不知道,我现在恨死了我自己,我不敢告诉易扬,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杀了我……”
祝融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如此反复循环了好几次。不可置信的表情慢慢在他脸上褪去,最后化成一声冗长的无奈的叹息。
我已经很久没哭了,或者说,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形象地痛哭流涕。我说不出此时内心的情绪,是被欺骗的愤怒和悲伤,还是后悔的无助和恐惧,说不清,一点也说不清。我只能用力地大声地哭着,连门外的李缪缪都惊动了,她显然也是手足无措,不停地问着:“你们一个个都想怎样……”
“你先出去吧,我和她说。”我听见祝融关了房门,他的声音疲倦至极,却听不出愤怒,只有浓浓的无奈。
我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深邃的洞穴,爬不出来,走不出去。
头顶落下大片的阴影,我知道是祝融在朝我走近,他跪坐在我的椅子边,用一个抱小孩的姿势轻轻地把我抱在怀里。我一直在哭,鼻涕眼泪都糊在了他身上,他的衬衫还残留着昨夜的香槟味和海水的清凉。
我睁开眼看着地上我们的影子,像两只紧紧贴在一起的蛹。
“想哭就哭,但今天之后,别再哭了。”他叹了口气,“你别怕,什么都不要再去想,还有我呢,宝榛,还有我!”
“你不要怕,什么时候都不要怕,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挡在你身前,你无需畏惧。”
他的声音沉静,我埋首在他的颈间,心里突然传来尖锐的痛感。
我以为他知道之后会骂我,会恨我,会永远不会理我。
可是,他并没有。
03.
那一天从诺澜公寓离开后,我红着眼睛站在夕阳里给林达西打了许多个电话,可惜通讯公司一直提醒我对方是关机,于是我改成了给他发短信。我内心清楚地知道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故事的前因后果已在脑海中勾勒出脉络,可我仍旧一遍又一遍地问他,希望能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你到底是不是在利用我?
—是你盗了骑魂吧?
—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
可惜,我仍旧没有得到回复。
我又去了华宇大厦,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我一直说服自己要稳住情绪,再怎么愤怒也不要在公司撒泼,毕竟我还在这里工作。但我走进研发部,直直地走向我曾来过两次的林达西的办公室,他的同事认识我,把我拦在了办公室门口:“你找林达西吗?”
“是!”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这两天请假了!”那女孩说。
我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憋屈得不像话:“那你们知道他住哪吗?”女孩一脸讶异,好像在说你是他女朋友你都不知道,问我我怎么知道。
我如行尸走肉一样飘离了华宇,在电梯里有好几个人与我打招呼,我恍恍惚惚记得在公司里见过他们,名字就在喉咙里涌动,却发不出声音了。最后在他们奇怪的目光中,我狼狈地逃离了。
第二天,第三天,我又去华宇蹲守,可依旧没有等到林达西。我可笑地想起来,我和他之间的联系方式尴尬得可怜,我除了知道他的电话号码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籍贯在哪。我除了不停地给他发短信,把询问变成谩骂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敢告诉李缪缪和易扬这件事,也不敢去询问这件事的近况,而他们谁也没有找我。
然后我发现,我没办法再睡着了。
我依旧把大把的时间耗费在床上,可我就是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一小块不知因何而发黄的污渍,它的形状上尖下圆,就像一颗巨大的刚从眼眶中滑落的眼泪。
大多的时候,我都会从床的这边滚到那边,再重新滚回来—学校寝室的床小得可怜,我甚至不能随心所欲地翻滚几圈,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撞到护栏,听说曾有个师姐睡得太死不知怎么的从床上掉下去,摔坏了腰椎,从此无法再站立。
我在这个寝室住了两年,从未担心过这个问题,但自从失眠后,只要身体或手的某一部分碰到冰冷的护栏,我就怀疑自己要掉下去,然后突然惊醒,无论我是睡着,还是醒着。
李婉挺担心我的,无数次询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我现在脸上的黑眼圈就像用浓墨一笔一笔画上的,乍一看总会吓一跳。
可我不能告诉她。
我不能。
有天早上李缪缪给我打来了电话,说祝融和易扬打了起来,让我快点过来劝阻。我站在太阳乱七八糟的光影下,猛地一惊,我知道,审判来了。
我匆匆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速度太慢,索性脱了高跟鞋,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踩着滚烫的地板奔跑起来,甚至等不及去拦车,直接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诺澜公寓。
公寓的门是打开的,我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两人分别占据了一只沙发,脸也转向了另外一边,像两个闹脾气的小孩。两人脸上都挂了彩,易扬嘴角红肿流血,T恤也被撕破,头发乱糟糟,祝融更狼狈,眼睛是青的,脸颊也是青紫,可见易扬下了多重的手。
见我进门,谁也没有搭理我。
李缪缪提着医药箱站在客厅最中央,踟蹰着不知该怎么办。
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可还是要问:“他们到底怎么了?”
她重重地将医药箱往桌上一放,冷哼了一声:“内讧呗!”
我听见了玻璃细小的迸裂声,又仿佛是我的错觉。
那天得知消息之后,易扬消沉了两天,但很快他也像祝融一样开始寻求真相。那是一个上市网游,不是什么国家机密,稍微一搜索就能得知是哪个公司出品,只要顺藤摸瓜,很快就能得知答案。可是祝融却阻止他继续查下去,他告诉了易扬,是他泄露了资料,是他将数据暴露给了华宇。易扬当然不会信,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可祝融就是咬紧牙关,说是自己。
“我觉得骑魂在我们手上做不出成绩,还不如卖给大公司,这样收益来得更快!”他轻飘飘的这样一句,换回了易扬一个拳头。
高中时我见过祝融和易扬打架,两人虽然身材相当,但军人家庭出身的祝融总是轻易就将易扬撂倒,而这一次,他却被易扬压在身下打了不知道多少下也没有反抗,他的消极应对更加激动易扬,换得了更重的拳头,最后他没办法,只能还手。
李缪缪在复述的时候,表情是冷的,眼睛斜睨着祝融,像是看着杀父仇人:“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汉奸,看来吃里爬外的事情谁都喜欢做!”
我完全能理解他们的怒气,可这事不是祝融的错,他只是帮我背了黑锅。
李缪缪的声音刚落,易扬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才发现他的眼睛完全是红的。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祝融身上,声音听上去像在发抖:“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祝融,你说的是真的吗?”他背着光,高大的身躯在此时却显得微微的佝偻,声音不大,不像是在质问,反倒像是祈求。
他的话音刚落,我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整个人都被一种叫“自责”的情绪包裹着。
“易扬……”
我想告诉他,不是祝融,是我,毁了他梦想的人其实是我,却发现我发不出一点声音—祝融从身后抱住了我,将我的脸按在他的怀里,他的另一只手正捂着我的嘴,从易扬的方向,我就像埋首在他的怀里哭。
“对不起,易扬。”他的声音嗡嗡嗡地顺着骨骼传来。
易扬的声音就像从牙缝中挤出一样,伴随着粗气:“祝融,你行,你真行!”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摔门声。
我从这个温暖的怀抱中仰起头,刚好对上他望下来的目光,他已经松开了捂住我嘴的手,脸上的青肿让他看起来显得滑稽。我一直在看他,想要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些别的情绪,可是他却将手盖在了我的眼睛上,遮住我的视线。
“别看了。”他说。
我知道他心里是难过的,可是他不说。
他总是这样,难过了不说,悲伤也不说,委屈了也不说,一个人默默地扛着,好像这样世界就能永远保持原状,永远不会崩坏。
帮祝融处理好伤口后,我们在诺澜公寓的门口分别,他回博陵大,我回桥江大学。易扬一走,好像我们都没有什么资格留下来了。
“宝榛,你等等!”我听到李缪缪的声音。
我在这时才发现,她一直穿着几天前的衣服,就是我们去海边那个夜晚的那一套。这对于一个一天洗两次澡,每天敷一片相当于我一天伙食费的面膜,一个月没有买新衣服就觉得自己人生要完蛋的人来说太不正常了。
许是担心易扬,她这几天一直没有回去,她踩着小高跟慢慢地走到我面前,短发有点油腻,面色阴沉,看起来像颗发馊的粽子。
“宝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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