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声音嘈杂。
苏临其实有些不耐烦了,可是,苏家的规矩很少,但有一条,他爷爷还没说可以解散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必须待在一起,不可以随意离席。
几个女人聊了好一会的天,终于把话题引到了苏临的身上。
他的小姑姑很小就在美国留学了,早就养成了一派美国的自由散漫的作风,又因为和苏临的年龄差距最小,也最有话说。
小
姑姑的眼眸弯弯,笑看着苏临,“临临,找女朋友了没?”
苏临懒懒地抬起了眼皮,还没说话,他妈妈就唉声叹气,“三年前临临不是被一个姑娘甩了吗?跑到了德国去度假,接下来又接二连三地跑去德国,我还以为他在德国金屋藏娇呢,问他什么也不说。”
苏立业右手摸着檀红色的拐杖龙头,大拇指上碧绿幽幽的祖母绿扳指泛着柔和的光芒,他早年拼搏,有狠劲,航运业的人都称他“鲨鱼”。
晚年了,他倒是和蔼随意了很多。
他老来才得子,又是独子,独子又只生了一个苏临,苏临小的时候,都是被他捧在手心疼的,一手带大了他。
不求苏临有多大出息,只求平平安安地长大,他也不担心苏临被宠坏,更不担心自己的航运帝国交到苏临手上被败坏。
甚至,他偶尔还会开玩笑,如果苏临能把苏家产业败光,也算是他的本事了。
因为长年累月的养成,他的眼神总是精锐又犀利的,他抬眸看向苏临,声音沉稳,微微带着几不可查的宠溺,“临临,被甩了没关系,把人家姑娘追回来就好,要不要爷爷帮忙?”
苏临笑了起来,他把平板放在了沙发上,站起来,圾拉着拖鞋,走到了他爷爷的旁边,把他的小姑姑赶走,坐了下去。
“爷爷,你真的要帮我啊?”
苏立业大笑,他今天穿着唐装,即便年老,仍旧风度翩翩,“难道爷爷还骗你不成啊,是哪家的姑娘?”
苏临靠在了沙发背上,幽深的眸光不定地落在了茶几上,手指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划着沙发的软垫。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明亮温暖的黄光照着他的脸孔,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一根一根地投影在了英俊的脸上。
他的声线温润,又似乎绷得很直,带着一些些紧张和不安,“其实,是我对不起那个姑娘。”
“啊?”
他的话音刚落,他的小姑姑就睁大了美目。
全家人都屏息着等待他的下一句话,有些沉寂,所有人都陷入了无限的惊叹当中。
苏临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他抬起眼眸,眸光很淡,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般,“其实,三年前,那个姑娘怀孕了,孩子是我的。”
一枚重磅的炸弹重重地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当中。
掀起滔天的波浪。
溅起漫天的水花。
死一般的沉寂后,是兵荒马乱的嘈杂。
苏妈妈心脏一直不太好,受到了这样的惊吓,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悬在了喉咙口。
苏姑姑忍不住爆出了一句英语粗口,她有轻微的女权主义,第一直觉就是苏临吃干抹净不认账,眉毛微挑,不满地横他,“所以当年的你没有认下那个孩子。”
苏临没有说话,他低头把玩着碧绿通透的茶杯。
茶水微凉,轻轻地在茶杯里晃荡着。
沉沉浮浮的茶叶,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起伏不定,他抿唇,眸光沉沉,既然决定了,他就不能回头了。
苏姑姑自然地把苏临的沉默当作了承认,“所以,那个女孩子去流产了,然后你被甩了?”她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我只想说,甩得好,像你这种渣男,还不够你姑姑我一只手指玩的。”
苏妈妈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又要承受着,她本来可以有一个小孙子或者小孙女,现在却没掉了的痛苦。
苏立业听得也微微皱眉,他一针见血地问,“临临,真实的情况是什么?”
苏临深吸了一口气,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纨绔子弟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停留,语气平缓地道出了一切。
“那个孩子生下来了,两周岁了。在德国生产的,之前住在我们古堡里,何妈照顾她。她们母女俩之前一直在德国生活,最近才刚刚回国。”
这一连串的打击,苏妈妈真要承受不住了,她犹豫着,才试探着问道:“临临,那个,是你强迫人家姑娘的吗?”
苏临又不说话了。
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苏姑姑呵呵一声,阴阳怪气,“看不出来啊,我们苏家还出了这样的渣男。”她转头就看着苏立业,撒娇,“爸爸,你一定要好好收拾苏临一顿,又是强迫人家姑娘,又是不认账,一点都没担当。”
苏立业严肃,声音沉稳,“好了,你别乱插话。”他眼眸里混沌中有精光,锐利地盯着苏临,“跟爷爷说实话,现在你想要怎么办?”
苏临放下了茶杯,“那个姑娘其实妈妈和爷爷都认识的……”他环视了大家一圈,才不轻不重地道:“是陆家的前媳妇,温绮瑜。”
苏家没有人说话了。
好久,苏妈妈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要说些什么。
苏临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到了中央的茶几上。
是一份全
德文的文件。
苏临抿唇,淡声地将这些德文翻译成了中文,“依据DNA检测结果,待测父系样本无法排除是待测子女样本亲生父亲的可能。基于15个不同基因位点结果的分析,这种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
文件上的时间落款,清晰地写着两年前。
他幽黑的瞳仁看着他的妈妈,“是我的女儿。”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没再继续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女性的想像力有多丰富,他的姑姑自动地在脑海里完成了一整个渣男欺骗无辜女孩的故事。
“幸好人家姑娘早甩了你。三年前,人家刚刚离婚是吧?然后就被你强迫了,怀孕了,你还要怀疑人家孩子不是你的,还不要脸地去做了亲子鉴定?现在两年后,你玩够了,想要收心了,是想让爷爷帮你重新追回人家女孩子?这样你苏大少爷,轻轻松松一下老婆、孩子都有了。”
苏妈妈的情绪起起伏伏,落差太大,她还需要时间整理情绪,才能够接受,她从一个着急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婚的妈妈,瞬间变成了准婆婆,还有叫起来就让人心软不已的“奶奶”。
她有些急,“陆家前媳妇又怎么了?咱们家不是这种封建的家庭,人清清白白的姑娘都和陆家离婚了,才和你在一起的,何况,女儿都有了,赶紧带回来呀。”
苏立业更是没什么意见。
他只结过一次婚,他去世的妻子,就比他大了6岁,也是二婚。
接下来,苏家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讨论,苏临都没有认真地听进去,他的视线一直不定地落在了窗外。
窗外的月光皎洁,盈盈地落满了大地。
微风摇曳。
院子里的梧桐树,被风吹的“莎莎”作响,轻轻摇曳,连同月光下的树影,都婀娜了几分。
一切都很美好。
苏临的轮廓却像矇着一层薄薄的雾,仿若静谧的夜中,遥远的山,他装得再淡定,心里却有着隐隐的不安。
今晚他做的这些事情,都没有跟温绮瑜商量过,他不知道,等她知道了他自作主张的一切,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是震怒,还是接受。
他的嘴角沁出薄薄的嘲讽。
亦或是,永远地决裂和疏离。
可是,这一次,他只想认认真真地争取一次,他不能再让小鱼从他的手里跳到了别人的怀里。
他要替她清空所有的障碍,扫走所有的尘埃,迎她进入苏家。
他故意在家人面前把自己描述成了无恶不作的烂渣男,就是为了让他的家人最快地接受她。
他对她越不好,他的家人就会对她越好,想尽一切办法地弥补她。
至于那份亲子鉴定。
他攥紧了拳头,攥紧再攥紧,直到手心传来一阵阵疼痛。
从小橙子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这样漫长的战线,只为了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现在就是这些准备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
第二天早上起来,陆泽就发现自己嗓子有一些不太舒服。
大概是因为昨晚直接睡在了没有被子的床上。
许致去查温绮瑜的资料,到现在都还没给他回复。
陆泽不想去公司,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港城的马路上绕来绕去,他微微地抿着唇,侧脸的线条凌厉分明。
最后,竟然将车开到了港城国际幼儿园的门口。
那天,他就是在这附近碰到了苏临还有温绮瑜。
他眸光里沁着风霜寒雪。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幼儿园彩色的铁门紧紧地闭着,园内似乎有班级正在室外活动,不时地传来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
陆泽冷硬的心,倏然就柔软得一塌糊涂,明明一切都还存着无尽的疑虑,明明苏临说得信誓旦旦,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小女孩,和他有着数不清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