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氏自己只恨走不出去,世嵘现在也是举步维艰,整天在房中郁郁寡欢的,不然让世嵘去一趟,为着兄弟情谊,瞿世峥也不该不帮的。
整个瞿家的人在瞿氏的发号施令下,个把个月来轮番的往公馆去了好几趟,却是回回都在离着驻军地还百十米远的地方被哨兵拦了下来,连公馆的门都没见到,更不用提瞿世峥了。
“这个天杀的白眼狼,老二白生了他出来!”瞿氏坐在床上,恨的直敲拐棍。
下人早已习惯了瞿氏的做派,只见怪不怪的伺候着她服了药,收拾着出去,却是听她吩咐道:“你去把经世叫过来。”
瞿经世便是一直以来靠着微薄薪水供养着一家人的瞿家老大,他甫一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自个儿这个糊涂母亲的吩咐,便没好气的掀开帘子进来了。
“母亲,我正好有些事想跟您说,”瞿经世坐在凳子上,冲着瞿氏开门见山道:“世嵘已经三十一岁了,也不是个孩子了,我养了他这么些年,也算对得起二弟了,今天下午我就差人让他搬出去,来支会您一声。”
“什么?你要把世嵘赶出去?”瞿氏高声尖叫道:“这不行!世嵘可是我的命根子!”
瞿经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自己这个侄子,从小的吃穿用度都是自己供养,却是半分回报之心也无,这么些年依仗着瞿氏的宠爱,还把自己当成个孩子。
还有瞿氏,家中的孙辈十几个,偏生她入眼的就一个瞿世嵘,甚至因为他挤兑自己的小儿,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若不是北平那头递了这么些年的津贴,他早就把瞿世嵘赶出去了!
瞿家人循的还是旧制的称呼,一直管段骐那头叫北平。
想着这些年来积攒的怨,瞿经世的态度也难得的强势了起来:“我不是来征求您的同意的,母亲若是不愿意,就跟着世嵘一起搬出去吧。”
瞿氏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家里下人伺候着,他们这些人都是不爱往她房里来的,里头一股潮气,合着尿-骚-臭味,怄的人直恶心。
打瞿氏瘫了以来,她这房门,瞿世嵘是一步未踏进过。
瞿氏虽是人老了,可是对上自个儿的事,脑子又不糊涂,自己这是还在瞿家宅院,世嵘还得在她庇佑下,对自己就是这般态度了,若真是要他带着自己这个瘫婆子搬出去,没有经济来源的祖孙两个,能怎么生活下去?
瞿氏叹了一口气,终是难得的软了一回:“经世,你这是在逼我啊,世嵘可是你的亲侄子!你就不能,不能…”话到嘴边,那句“再养他两年”却是怎么也出不了口了。
扪心自问,这些年来自己这个大儿子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不够仁至义尽,也是任劳任怨的了。如今他也是快当爷爷的人了,却还要供养着自己的侄子,也是自己的不是。
“明天我就让他出去找个正经营生,这瞿家院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是再叫世嵘住些时日吧,啊?”
瞿经世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带着这样低声下气的恳求,心上也有些不忍,然而想到眼前的处境,心肠又硬了起来。
“母亲,不管怎么样,今天下午我一定会叫他离开的。学生家长已经在门口闹了整整半个月了,世嵘连面都没有露一个,打前天起,不管谁开家门,都是一阵菜叶石子,家中的米粮已经快没了,可是谁也出不去。”
“我已经三天没有去乡-政-府上班了,打北平那边发了声明,镇长对我的态度就变了,我这又无缘旷工,工作能不能保得住还不一定。母亲,您不能只疼世嵘,也要体谅体谅儿的处境啊!”
瞿经世“扑通”一声便给瞿氏跪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瞿氏终是含着泪,颤抖着开口道:“行了,你起来吧。世嵘出去以后住在哪儿,你可想明白了?勿要让旁人说瞿家是非。”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打扫瞿家祠堂的下人前些天请辞了,祠堂也空着,就让世嵘搬进去吧。”
住祠堂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尤其在茂城这样偏远的小城,虽是祖祠为祖宗福泽庇佑之地,可是总归是死后要列位的地方,人还没死,就住进了自家的祠堂,那是个什么滋味?
瞿经世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可是瞿家在茂城的脸已经丢光了,他也就不在乎了。他本以为瞿氏会哭闹一番,却不曾想她只是淡淡的挥了挥手,算是应下了。
瞿氏心中自然有自己的算盘,住在祠堂也好,总归是有个去处的,自己这儿还有些体己钱,也好补贴世嵘。
第一百二十四章 深夜上海
一场秋雨一场凉,日升月落,山河满月,恍若昨夜还是新绿满水乡的温柔,旭日一起,今日的茂城便已是黄叶簌簌,遍地清霜了。
瞿世嵘出家已经整整三年了。
瞿家最得瞿氏疼爱的小孙瞿世嵘搬进了瞿家祖祠一事初时闹的沸沸扬扬,乡里乡亲这么些年,谁都知道瞿氏是个什么德行,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人专门跑去祠堂看一眼。
里里外外都是学生家长,瞿世嵘刚出瞿家大门便被群情激奋的家长打了个鼻青脸肿,若不是后来马镇长怕闹出人命来,瞿世嵘怕早已是黄泉鬼了。
他会沦为众矢之的,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瞿世嵘这些年虽是一直在瞿氏溺爱下长大,但心眼也是个活络的,自己干了这些事出来,学校肯定不能再去了,本想着立功当个英雄,却不曾想闹成了现在这般光景。
若是嘉善前线上自己没有干出那样的事情,现在还能央大哥救救自己。说起来都是祖母的不对,要不是她一直说大哥欠自己的,自己怎么会起了谋害大哥的心思!
这样的话他自然是想要跟瞿世峥说,但是也已经寻不到机会给自己开脱了。
被打了一顿以后,瞿世嵘在祠堂躺了一晚上,第二天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身僧人衣裳,顶着光头就出来了,双目早已不见先时的快活欢畅神色,只余空洞的呆滞,道是自己对不起同学们,不辜及同窗之谊,愿就此出家,青灯古佛,用余生来赎清自己的罪孽。
学生家长心中虽是愤恨,却也奈何不得,他们总不能真的把个瞿世嵘给打死吧?因此这事竟是就此了结了,只是听说以后,把个瞿氏疼的眼泪直流,竟是昏死了过去,大病一场以后,先前的跋扈嚣张全然收敛了。
也难怪瞿氏失了活气,她这三十多年来,全身心的依仗都放在了瞿世嵘身上,眼下孙子却是落了这么个结局,前途毁了不说,就是无后这一条,将来自己去了底下也不好跟老二交代。
她操碌一生,到头来竟是还不如一场空。
1936年,冬。
漆黑的夜没有一片云,一轮圆月高挂在这没有杂色的海中,显得孤决异常。银白色的光洒下来,地上、瓦上,都落了霜一样的清冷。
林逸国站在公馆门口敬了个军礼,瞿世峥颔首,转身正欲上车,却是听到了知闲的声音:“衍之,等等,我同你一起回去。”
她的语气很轻,然而却自有一股坚决在里头。
他伸手把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她揽进怀里:“走吧。”
专机穿越茫茫夜色,降落在上海机场的时候已是曙光微现。两个人刚从舷梯上下来,早已等候多时的徐国凡便迎了上去。
他神情肃穆的敬了个军礼:“少帅!”
瞿世峥点头应下:“外公怎么样了?”
“段老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他先前就一直有胃溃疡的毛病,今年春天已经因为引发胃出血,入院治疗了将近一个月,他一直严令我们不许跟少帅透露风声,这回我实在是……”
徐国凡说到最后,渐渐的沉默了下去,复铿锵道:“少帅,我自请军法处置!”
他虽是瞿世峥的副官,却是先前跟在段骐身边的,段骐于他,是有着知遇之恩的,虽说这次是瞿世峥把他留在上海照顾两边公馆的事宜,但是当段骐说不能让少帅分心的时候,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没有向茂城汇报。
瞿世峥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牵着知闲上了车:“去医院。”
半夜接到上海来电,知闲的心就悬了起来,眼下听说段骐的情况已是这般,心上难过尤甚,一则是实在为段骐的病情担忧,而来便是连同想着瞿世峥心中那份难受的滋味了。
若是先前没有听说瞿家种种糟心事的时候,段骐虽是她的外公,知闲也只把他当成一个可敬的长者,虽是亲近,却总是比之亲人少了几分敦柔的感情;而听了瞿世峥小时候种种遭遇以后,知闲对段骐便是由心的亲切了。
她犹是如此,更不用提瞿世峥了。
病房里透着一股刺人的消毒水味,在寂静的深夜格外的呛鼻,仿若要刺到人心上去一样。
段家的老老少少在病房外头围了一圈,见了瞿世峥和知闲过来,都纷纷站了起来,一时原本宽敞的走廊也是显得有些逼仄。
段氏的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衣服上的盘扣干干净净的系着,一副雍容的样子,仿若要待见宾客一般。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起身的人,也是坐的离着病房最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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