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出来。”盛南廷掏出怀表看了时间,他的属下都出去几个时辰了,这么冷的天儿等在大山里吹冷风,回来若是染了风寒,那聂无双不是要忙死?
聂无双却忸怩着不动,小声嘟哝:“干什么让我叫……”
盛南廷好笑地瞪他一眼:“怎么,敢听林泽绅的墙角,不敢叫他出来?”
聂无双狡辩:“明明是你让我听得!”
却在这时,门开了。
林泽绅一边理着衬衣领子,一边套外套,对着门外二人比了个“嘘”的手势。
聂无双瞬即乖乖咬着唇,将手里的听诊器往身后藏了藏,一副我什么都没干的样子。
盛南廷见不得他这般胆小听话,偏要讲话:“你走不走,几时变得拖拖拉拉!”
林泽绅啧地一声推他一把,边将他往楼下拽着边小声道:“我不像你,我是有家室的人。”
盛南廷噎了片刻,眼珠子就要翻出来。
倒是聂无双窃笑着上前搂着他的胳膊,朝着林泽绅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家主人,我家主人也是有家室的!”
盛南廷愣了愣,眼珠子又缩了回去。
林泽绅悠悠下楼走在前面,意味深长道:“此家室非彼家室,你们两个不会懂的。”
盛南廷:“……”这小子果然是膨胀了,色迷心窍。
聂无双:“……”哼唧,我会和主人幸福一辈子!
“好了,时候不早,”林泽绅收起笑脸,拾了门边衣帽架上的低檐帽,一边戴上一边嘱咐,“她就交给你们了。”
“早去早回。”盛南廷和聂无双异口同声。
说完两个人面面相觑,盛南廷忍俊不禁。
“走了。”林泽绅无声笑笑。
却是在出门的刹那,心口蓦地一慌。
抓不住那丝稍纵即逝的异样,大概是第一次有了喜爱的人,所以出门之前才会这般不同以往吧。他一直是个果断的人,没什么事物能牵绊住他,以前除了林夫人的话他会听一听,出门在外,无牵无挂雷厉风行。
如今,他……
呵,他不知如何形容。
和林夫人是血缘至亲,和赵小栀是灵肉交缠。最让他嗤之以鼻的男女之情,到底还是发生在他的身上,而他也欣然接受,不忍推拒。
林泽绅上车前最后望了眼那扇窗,仿佛那张沉睡的脸就在眼前,动人的眉眼,和甜美的呢喃。
林泽绅,你这是色迷心窍了啊。
他在心底轻叹,唇角却是微微扬起。如此,甘之如饴。
**
路上飞速掠过的阴影,早春里凉如水的空气。
车子停在山脚下,林泽绅提早灭了车前灯,拿着电筒下车。
奇怪的是,这附近都没看到属下们停的车。也许是停在别处了吧,不过这里是林泽绅所知的,离林家墓最近的地方。
他行到林子深处,新长出的灌木摩擦着大衣发出沙沙的声响。路不好,早些天下过雨,山路滑坡地厉害。林泽绅有些艰难地行走在斜坡上,起先还能往上小跑,到后面,爬过两座山头,就不得不慢下来。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林泽绅从山头往下去,进了一片林子里。这里地势稍低,邻近一片湖,便是上次找到她的那片湖。
他靠着松树歇气,待呼吸稍微平复了,解下一只手套,抬手到嘴边吹出了暗哨。
良久,山谷幽静,暗哨的回声忽近忽远。
情况不对。
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乌拉拉的风吹过草木,再没有一点多余的动静。
林泽绅戴上手套,警惕地看向四周,手伸进大衣里默默掏出一把枪来。
“嗖——”
突然,一支利箭飞过来!
林泽绅堪堪躲过,利箭没入他方才靠过的松树里。
“谁?!”林泽绅大喝一声。
然而回答他的依旧是呼呼风声,和空气里蓦地多出的血腥味。
林泽绅微眯起双眼,视线移回那支利箭上。箭头挂了一张字条,他举起电筒凑过去,是一行血迹斑驳的字迹:
不想死就回去。
难道来的人都……
怎么会……百来号人,怎么可能!林泽绅咬牙,再抬头时,眸光已有了嗜血光彩,他是天生不知害怕的个性。即便世上真有血煞,他也要亲自过了招才甘心!
“何必装神弄鬼,”林泽绅冷声道,“若真是血煞,就出来与我见一见。”
山间有回声,待回声消散了,空气里骤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想见我,我看你是想死。”
那笑声尖锐,响彻山林,震耳欲聋,仿佛当真来自地狱的魔音。
林泽绅捏着枪把,对着虚无处发狠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无端端要害我的人?”
这回倒是没有沉默太久:“你的人,你指的谁?冒牌林太太,还是那群不知死活的属下?”
“看来果真是你。”林泽绅嗓音冷冽,眸光骤寒。
继而毫不犹豫地举枪,循着声音的方向,朝着周围连开数枪。
林子里惊起一片飞鸟,扑棱棱飞出去,发出尖利的怪叫。
接着便再也没有那血煞的声音。林泽绅开着电筒往林家墓去,步步踩在丛生的杂草上,没有丝毫犹疑,只有渐渐蓄积浓郁的戾气。
住在墓地里?很好。
林泽绅一手一柄枪,每个坟头都不放过,子弹穿进松软的泥土里,整个坟场都是绵绵不绝的枪声。
血煞怕不怕子弹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之后那声音再未出现过。
林泽绅重新举起电筒,摸进周围齐腰高的灌木丛里。
刚刚闻到了血腥味,他想着也许能找到……尸体。
只可惜直到日上三竿,林泽绅扒开一片又一片草木,俊美的脸上被荆棘划伤无数,泥泞和草屑沾满全身,他依旧没找到一具尸体。
那么血腥味该如何解释?
也许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林泽绅有些颓丧,沿着原路再摸回墓地,准备重新再仔细查看一番。却不料,坟场周围竟站着满满当当一群人。
——那不正是昨夜派出来的属下?
一个个低着头,见他来了,个个头低得更低。
林泽绅微松了一口气,他皱眉看过去,盛南廷和聂无双竟也在这里。
心下蓦地一紧——她呢?!
不待林泽绅开口,盛南廷便率先走了过来:“阿绅,抱歉。”
盛南廷走到他跟前,狠狠朝地上啐了口,面色苍白而难看。
“人呢?”林泽绅握了一夜枪的手,微微发抖。可面上还是沉静的,薄唇紧抿成一条乌紫色的线,一双眼睛微微眯着。
“走了。”
“什么?”林泽绅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向来沉如磐石的嗓音不禁有了一丝颤抖,“走了是什么意思,给我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
盛南廷的声音也有些艰涩,事发突然,他完全不知如何解释。
可的的确确,是赵小栀自己走了的。
天蒙蒙亮,上山的弟兄突然都回来了,一身泥泞不说,还个个垂头丧气,说什么林先生被血煞杀死了。
盛南廷自然是不信,带着大家伙准备一起上山找人。赵小栀不知怎么就醒了,哭哭啼啼跑出来要跟着去。盛南廷想都没想就带上她一起了,见小姑娘哭成那副德行,放在家里也不安心的。
可谁知,半路上赵小栀要下车方便,盛南廷让前面的人先走,自己和聂无双两人等着她。结果,这一等,就再没等到她回来。
聂无双说,莫不是给野兽叼走了吧……
待两人找过去,连个人影都没有。盛南廷惴惴不安地想着,不会真给野兽叼去了吧。可二人转身再走回停车的地方,竟见赵小栀开着车子绝尘离去!
“她定是听说你死了,自己开辆车跑路。”聂无双走过来,想着汽车扬尘而去的一幕,不禁愤愤然。
林泽绅却是不说话了。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大衣里的双手捏成拳,破败的手套露出森森指节。
他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走,挺拔的身形在树荫透过的光影里宛若败阵回归的将军。
身后的人跟上来,盛南廷走在他身侧,第一次感觉离他如此遥远。
“去哪?”盛南廷问道。
林泽绅面无波澜,声线却清冷:“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