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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有暗香来 (沉峻)


  我哥看着侧面窗户外面的风景,虽然寒冬草木枯败,但是这季节的清晨又有一种别样的美。已经有零星的老人穿着运动衣出来锻炼身体,路过湖边矮山的时候,湖面上起了一层朦胧薄雾,一眼望过去,如同一幅山水墨画。
  他突然开口对我说:“真漂亮,我活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咱们A市的好,今天才知道自己过去都是白活了。”
  “是挺好的。我有一次被陆彦回大早上的拉去爬山,在山上看了一回日出,当时坐在山顶的长椅上往下面看风景,所有的东西都在渐变的阳光里慢慢地清晰和明亮起来,那是真的没,可惜忘了拿手机给拍下来了,不然还可以给你看看。”
  “真的吗?我都没有见过。我好久没有爬山了。”
  “那有什么难的?”我一边开车一边说:“下一次你想去,我随时可以带你去。都在A市,再方便不过了。”
  他就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其实那个时候我如果分一点关注在他的神情上面,也许能够察觉到他脸上的落寞,他那个时候已经做好了离开这人世的准备,所谓的看日出,我后来想,莫非是一种对这个世界道别的形式?
  日从东升,如同生命从母胎里生长而出,每一个清晨都仿佛是一种重新的开始,他那个时候想到了什么?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再眷恋这风景怡人的美好人世?
  车开到海边,我还算仔细,带了厚实的围巾来挡住海面上袭来的寒风。他不方便下车,我就把窗户和门打开,又给他系好围巾,让他可以清楚看到海面上的风景。
  看了看时间,应该过十分钟这样就差不多能看到了。我哥看着大海对我说:“以后等我百年之后,我真想让自己的骨灰就洒在海里,不用留下,洒在海里好,跟着海水一起,到这世界的很多地方去,我这一辈子去的地方太少了。记忆里就只有A市的每个角落,虽然我熟悉这个城市,但是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我就笑话他:“那得多少年以后啊,也许以后你去的地方多了,你反而改变了主意了呢。”
  “不会,我不会改变主意,撒进海里吧,桑桑,你比我小,我肯定比你早走一步的,所以这事儿就麻烦你记着了。还有如果那个时候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伤心难过,也不要哭,那本来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人总是要死的。”
  我制止他:“好了好了,怎么一早上的那么开心,尽想着这些多少年以后的伤心事了,你放心,你那个时候去世了我一定不难过,生老病死嘛,你老了我也老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那就好。”他朝着那边看,忽然脸上多了一些兴奋,然后拉我的袖子说:“你看,出来了。”
  薄雾晨光。海上日出。
  橘色的光线慢慢从海平面扩大,东边的海面上晕染了一层淡淡的色彩,然后随着太阳升高,颜色渐深,范围也越来越大,波光粼粼,颇为壮观。我下车拿手机去拍照,我哥坐在车里看着这风景,我转过身来对他说:“我给你也拍一张,留个纪念。”
  他点点头,对着镜头笑了笑,我走过去给他看,他却是红了眼睛,我说:“怎么了?”
  “想到妈了,我有些想妈了。”他揉揉眼睛:“我这些天经常伤感,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我有时候也想到妈,她永远都是年轻的样子,坐在家里那台老钢琴的边上弹钢琴给我们听的样子,她可真是美。”
  太阳已经完全从海面上升了起来,我哥对我说“走吧,我们走吧,再之后就算不得日出了。”
  “你不多留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不了,我累了。”
  我不再多言,开车回去,他让我回去睡觉:“你起来的太早了,赶紧回去再睡个回笼觉,你晚上再来看我,白天不要来,我也要休息,谁都不要来。”
  “好吧,我知道了,你哪里不舒服就跟医生说,他们会随时打给我。”
  护士把他弄回病房里,我并没有多想。
  人生有多时候来不及多想,谁会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永别?他跟我挥挥手让我上车,我就真的开车走了,那是我哥最后的样子,坐在轮椅上,脸上有些胡渣,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脸上还有一点笑意。
  我是被陆彦回给叫醒的。这段时间似乎怎么睡觉都睡不够,我回去之后又沉沉睡了过去,陆彦回本来是去公司上班了,结果他突然回来,急切地把我给推醒了:“何桑,何桑你醒醒。”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的脸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沉重,我说:“怎么了?”
  “你哥自杀了。”
  ……
  “你说什么?”我不甘心,又问了一遍:“陆彦回你说什么?我刚才有些懵,听得不是很清楚。”
  “你哥,他趁着医护人员不注意,藏了一把水果刀在身边,就在护士给他检查过身体之后,他给自己心脏插了一刀,又把棉被盖得严实,眼睛都闭上,没人知道他对自己做了什么,直到后来有人发现满床的血才……”
  我推开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要走,他用力把我拉回来摁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好,又给我穿上了鞋子,我任凭他又帮我穿好外套,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那里已经围满了人,因为是病人在医院出的事情,连院长都一脸焦虑地在病房门口等我们。还有好几个警察也在,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只觉得自己在人群里,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人围着我。声音明明很嘈杂,可是又仿佛我给自己围了一个圈,让这些声音都隔离在外,我什么都听不见。
  陆彦回比我冷静很多,他从容地交代一些事项,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商量了什么,只知道后来人都散去的时候,他晃了晃我:“何桑,你别这样,你有什么话要说,你告诉我叫我知道,你别这样什么都不肯说。”
  我摇摇头:“陆彦回我在做梦吗?你告诉我这个是一个噩梦,我哥其实没有死,是我自己不是东西梦到这样的场景,你告诉我。”
  没有人回答。
  人在很悲伤的时候,反而很难哭出来,就比如我现在,我明明心里一阵阵地绞痛,可是我眼睛干干的,一点眼泪都没有流。陆彦回让我在一间病房里坐着不让我出去,又让一个看护看着我,他说一切他来处理。
  后来我被他带走,我说:“我哥呢?”
  “法医在尸检。还要等报告,现在你别去看他。”
  “我哥呢?”
  “何桑,你冷静一点,他已经死了。”
  “我哥呢?”
  “何桑!”
  看到了法医和医院同时出具的死亡证明,看到了我哥的名字,我才终于明白都是真的。陆彦回果然安排好了一切,请了殡葬的人来,如今这样的事情都是他们一手办理妥当的,我看着他躺在棺材里,因为大出血死的,不复之前的样子,整个人显得干瘪,像是一片枯叶。
  A市有个习俗,人死之后不会立即火化,而是会由入殓师剃头,化妆,不过再怎么样也便不会从前有生机的样子了。再停床两天,他无妻子儿女,相依为命的人只有我一个人,再没有比这个更加遗憾的事情了。
  这两天不断的有客人来,哭声遍地,我却一直都觉得不真实,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只游魂,脚不沾地,与身体真实的意识分离。
  他火化的时候,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追悼会,来的人也不多,他出狱后从前的朋友几乎都没有了,再加上很多人瞧不起坐过牢的人,他活着也是孤独的。
  我们稍微亲近一些的,依次和尸体做最后的道别,我到这个时候才算真的哭了出来,棺材要被推走,我死死地拽着边上的手把,不肯让。
  陆彦回把我拉开,这个时候却又有人来。这个人我觉得眼熟,好好地想了想才记得他是谁,他叫黄庭,是我哥从前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我哥联系了,他为什么会来?

☆、91.挣扎对峙来发泄

  黄庭一来就往我哥的棺材边上嘭的跪了下去,我看到他这样,愣住了。不只是我,陆彦回和身边的不少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黄庭,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走过去蹲下来看他:“黄庭,你怎么突然这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哥会出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却跟不看我,只是扶着棺材哭,我都急了:“黄庭你为什么这样,你跟我说说行不行?”
  陆彦回把我扶起来:“好了何桑,朋友死了他伤心不是很能够理解吗,你不要再逼问他了。”
  我摇头:“可是他为什么要跪下来,他肯定是知道什么的。”黄庭总算站了起来,他看着我说:“何桑,你别问我了,我对不起你哥,很多事情都对不起,但是我不会告诉你。”
  他说完就要走完,我拉住他不让他走:“黄庭,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到底是谁把我哥的腿脚给伤成这样的,你要是知道,告诉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他把我的手给拿下来:“何桑,诚哥一直把我当兄弟,是我不是东西,我罪孽深重,死一万次都没办法原谅。你是他妹妹,我就希望你能过得好,你也过得好,诚哥才能放心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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