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瑜只是流泪。
“报道我都看了,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被那个什么张老师……”
“我……我……”
“有没有?”
孟瑜大颗眼泪滚落而下,“……差一点……”
孟遥脊背发凉,“差一点是什么意思?”
孟瑜又将脸埋进枕头里,呜呜大哭,“……你别问了行不行……”
孟遥又急又气,又恨自己没早一点逼问妹妹说出实情,“能告诉管文柏,就不能告诉我?”
孟瑜一顿,“……管文柏是来找你的。”
孟遥沉默了一下,“他什么时候来的?”
“半个月前。”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孟瑜声音哽咽,“告诉你不给你添堵么……那天我放学回去,一出校门口,就看见他站在那儿……就他一个人,也没开车。他上来问我你的电话号码,我把他骂了一顿。他也不放弃,连续好几天在那儿蹲点。”
孟遥沉着脸,“你就应该直接报警。”
孟瑜接着往下说:“……有一天下晚自习回家路上,我跟我同学在五道桥桥墩那儿说起张老师的事……管文柏听到了……”
“他一直跟着你?”
“我不知道他在跟着我……他估计是想找到我们家里来。”
孟遥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听到了,就说他有办法能把张老师——张程猥亵女生的事儿揭露出来。”
孟遥没忍住抬高声儿,“那你就答应了?”
“我……我没答应……直到……”孟瑜哽咽。
“直到什么?”
孟瑜声音全梗在嗓子里,几乎听不清楚:“……上周,上晚自习的时候,张程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然后……他……”
孟遥心一紧,伸手按住妹妹的肩膀。
“……其实我心里一直还抱有一丝侥幸,虽然好几个同学跟我说,张程是个人渣……我觉得他这么年轻,看起来又风度翩翩,不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我……”
孟遥叹了声气,轻抚着孟瑜的头。
“我扇了张程一巴掌,从办公室里跑出来,也没回教室,直接跑出学校……管文柏在门口拦住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刚说了两句,他就说知道了,他会帮我报仇,让张程在学校没有立足之地……我当时特别生气,又生气又恶心……根本没想那么多……”
孟遥实在不忍心责备妹妹,“……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难道不知道这事直接捅给记者,你的生活也会受影响吗?”
孟瑜放声痛哭。
报道一出来,校长就在全校追查是谁漏的这个消息。
同学之间,消息传递得更快。
张程是孟瑜他们班上的任课老师,班上的女生首先遭到攻击,孟瑜自然也不能幸免。封闭环境之下,校园里的“暴力羞耻”,反倒比其他地方更要严重。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第一反应不是指责老师,而是觉得班上女生“不检点”,都要高考了还“勾三搭四”,“不要脸”。
加上张程是旦城师范大学毕业的,人很年轻,长得也算不错,平时也不端架子,跟学生打成一片。他之所以屡屡得逞,一直没被人揭发,就是因为一些女生对他有好感,出事之后,甚至没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性侵犯。
孟遥安抚完了妹妹,从她手机未接来电里,找到了管文柏的电话号码。
凌晨三点,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孟遥“喂”一声,那边顿了一会儿,沉声喊她:“遥遥。”
孟遥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十五分钟后到和平路和建设路路口,我有话跟你说。”
外面,王丽梅也还没睡。
她见孟遥从房里出来,把憋了一整晚的火气全部撒了出来:“你们一个两个,只会给孟家丢脸!”
孟遥径直向大门走去,忍住了没还嘴,她这会儿就像一只装满了火药的炮仗,一点就能着。
“大半夜的,你还要死哪儿去?!”
孟遥紧抿着嘴,摔上门。
初春夜风还凉,孟遥走在路上,一点也不觉得冷,愤怒在心里乱窜。
到了路口,便看见已经关门的超市门口,站这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孟遥加快脚步,到了他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管老师,人血馒头吃得开心吗?!”
她把“老师”两个字,喊得格外嘲讽。
顿了一会儿,管文柏转过头来。
深深的一双眼睛,看着孟遥,“遥遥,我离婚了。”
第36章 (36)安慰
“怎么?是还想我送您两个花圈庆祝一下?”
她很少这样牙尖嘴利。
管文柏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拿出打火机,低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气,“遥遥,咱们别站在风口,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过来只想告诉你,我妹妹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管文柏一手插进裤袋,拿眼瞅着孟遥,笑了一声,“那你这个姐姐,当得可不怎么负责。”
孟遥似给刺了一下。
管文柏向前一步,伸手便要去碰孟遥的脸颊。
孟遥挥手一挡,退后一步。
管文柏手悬在半空,顿了一下,“遥遥,别闹脾气了。”
孟遥冷着眼,“全世界不缺新闻去成全您‘良心记者’的名声,你要是想把我妹妹推到风口浪尖上,我决不会放过你!”
管文柏笑看着她,“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不放过我法?遥遥,你跟我学了这么多年,我可没教过你虚张声势这一课。”
孟遥气得咬紧牙关,然而单论耍嘴皮的功夫,在管文柏手下,她从来过不了三招,“您尽可以试试,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孟遥不想再与他周旋,转身便往回走。
“遥遥。”
管文柏一个箭步,上前捉住孟遥的手臂。
“别碰我!”孟遥猛一下甩开,将手抄进风衣的口袋,大步往前走。
管文柏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说:“你要是气我骗你,这事儿确实该气。但你怀疑什么都行,别怀疑我是不是真心实意,不然这不是在糟践你我的感情么?”
孟遥心里只泛恶心,脚步一顿,“你那些蒙骗小姑娘的招数,也好意思贴个‘感情’的标签?”
“如果不是两厢情愿,我骗不到你。”
孟遥心口发冷,出离愤怒,“你把这话再说一遍?”
管文柏沉默。
“再说一遍!”
“遥遥,”管文柏无奈叹了口气,“这事儿确实是我错了……打了很久的离婚官司,现在才把这事儿彻底撇清楚。这一年,我憋住了没来找你,就是想给你一个交代。”
“您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管老师……”孟遥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您要是真想给我交代,就照我离开帝都时说的话做——从今往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孟遥停了一下,觉得此刻与他多费口舌的自己也很可笑,这话撂下,喘了口气,顿了片刻,转身往前走。
管文柏望着她的背影,狠狠地抽了口烟,立在原地,没往前追。
孟遥到家,王丽梅还坐在沙发上。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出了孟遥父亲生前的照片,拿了块软布,一边擦拭着相框上的玻璃,一边垂泪。
前年,她听说了孟遥跟管文柏的事情之后,也来过这么一出。
孟遥心里说不住的烦躁,没忍住说道:“您要嫌我跟孟瑜丢脸,今天就把我们姐妹扫地出门。”
“你还有脸冲我吼!你知不知道我们孟家在邹城早就成笑柄了!”
“成笑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守寡那天,咱家就已经……”
话没说完,桌上一个瓜子盘被王丽梅一把抄起扔了过来。
没扔准,塑料盘子从她手臂旁边掠过,“哐唧”一下砸地上,瓜子溅了一地。
孟遥呆立着。
王丽梅掩住脸,呜咽痛哭。
王丽梅早年丧父,中年丧夫。小地方风言风语,有人说她是天煞孤星。
她憋着一口气,把两个女儿养大,一早摒绝了再嫁的心思,就想活出个人样,好让嘲笑过她的那些人闭嘴。
孟遥感激母亲的付出,却在自小在她这种观念的灌输洗脑之下,心生厌倦。
她深感母亲活得憋屈,然而相比起来,自己却更加憋屈。
孟遥不再说什么,叹了声气,转身回到卧室。
屋内灯没关,孟瑜已经睡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孟遥坐在床边,久久未动。
窗外夜色沉沉,浓墨浸染似的黑暗,风雨不透。
不知道过了多久,兜里手机振动。
孟遥回过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揣上家里的钥匙,起身走出卧室。
客厅里已经没人了,借着卧室透出的灯光,孟遥看见洒落一地的瓜子没清扫,还在那儿。
走出家门,孟遥把电话接通。
“喂……”刚说出一个字,千言万语就偃旗息鼓了。
丁卓声音有点哑,“睡了吗?你一直没回短信……”
“没……”孟遥走到河边,“……你还没睡?”
“睡一觉醒了。担心你,睡不好。”
孟遥鼻子发酸,“丁卓……”
“怎么了?是不是孟瑜……”
孟遥摇了一下头,意识到他看不见,低声说:“没……孟瑜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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