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不是演技派 (湖砚)

　　“哦，是吗？你干得不错~”他从阿拉琪在人间界买来的那堆书上看到过，要培养气场，每句话里的字越少越好。
　　彼时他还是盘腿坐在书房的老位置上，面前摊开棋盘和棋子，和自己厮杀正酣。
　　杜沫沫把大致的情况给魔王介绍了一下，留下对方的资料之后就准备出去了。这是魔王得到的第一份商业合作，虽然得到的过程比较迂回，但毕竟也是迈出了第一步。
　　希望是个好开始，杜沫沫想，她绕过书房里的长沙发和大屏风，刚走到门口，伸手要去摸门把，突然听到魔王开口了。
　　“看到没有，我已经开始有名气了。”
　　“桀桀桀，原来你没有光吃饭不干活啊。”
　　“哼，我毕竟是魔王陛下。”
　　“少废话，这是你第一份工作，给我好好干，别给我们金德姆家丢人。”
　　“你就等着看吧，当年那些背井离乡的魔族，一个个回来，回到魔界，然后我们……”
　　杜沫沫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视线掠过屏风边缘，看到魔王半仰着头，眼神散在面前什么都没有的空气里，脸上却带着柔软的微笑。他盘腿坐在厚实的地毯上，手掌里有一枚捂热了的棋子，看上去像在等待坐在他对面的人下下一步棋。
　　“我会成为光芒万丈的明星，整个人间界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然后……那些人也会回来，”魔王停了停，“他们一定会回来的，这里才是他们的家。”
　　杜沫沫出去带上了门。
　　又过了几天，小牌饮料的代言广告拍摄完成之后，“娱乐即时通”也发来了节目的成片。虽然邮件里说了，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提出来，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不过杜沫沫觉得，“让两人的内容比重平衡”这种要求，已经差不多接近重做了吧。
　　可是眼下这段片子里，魔王和史明的关系，就像番茄炒蛋，魔王是番茄，史明是蛋——虽然他的名字在前面，但他只是个作陪的添头。
　　“陛下看到的话……会高兴吗？”史明看完片子之后，迟疑着问杜沫沫。
　　杜沫沫摇摇头，12岁的孩子已经有很强的自我意识了，何况他还是魔王。
　　时间是周二下午，地点是魔王不在的事务所办公室。杜沫沫看完成片之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史明。毕竟他是有几百年从业经验的相关人士。
　　“要不……今后接工作的时候，尽量要求把陛下和我绑定吧，”史明说，“当然不能让陛下知道。”
　　“这样不行，”杜沫沫说，“这样他永远只是你的赠品……而且那些指名你的工作也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不必觉得对不起魔王……”
　　看到史明眼中又是一暗，杜沫沫连忙补充道：“你是个很好的演员，这些都是你几百年的表演经验应得的成果……就算不为了魔王，你也——”
　　“这些不是我争取来的工作，”史明摇摇头，“这些都是这张脸争取来的工作。”
　　他的手指抚过自己的面颊，皮肤像水纹一样波动起来；波动，平静，凝固成了刘清曲的脸。
　　“陛下也不是我的附赠品，他和我一样，都是这张脸的附赠品。”
　　史明缓慢地勾起嘴角，笑笑说：“我在人间界生活了几百年，做了几百年的演员，得到过无数次像这样的机会——甚至更简单，只要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然后杀了对方，就可以全盘接手他的人生。”
　　但是他选择了做一个可能永远出不了头的龙套。
　　“我们的族人在上万年的进化中才拥有了所谓‘自我’这件东西。在那之前，所有的史莱姆都长得一模一样，谁也分不清自己是谁，”史明说，“我们的祖辈没有脊椎，没有神经，没有自己的记忆和语言，今天的我是我，明天醒来我可能又成了另一个不同的人——虽然从另一角度来讲，又是完全相同。但是如今我们有了专属于自己的外形，专属于自己的身份和回忆——”
　　史明又用手抚过自己的脸，恢复了原来的长相。
　　“我照镜子的时候经常对自己说，这是我，我的脸，我的手，我的身体……这些都是我的爷爷们不敢奢想的东西，拿什么跟我换，我都不会交出去。当初我离开魔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像个人一样地生活。”
　　“……对不起，我一开始没想到那么多，”杜沫沫低了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你说你做过他的替身，我就以为……”
　　“没事啊，”史明又是笑笑说，“我也是做过之后，才发现我不喜欢做这个。他的公司本来想签我做他的专属替身，不过我溜了。我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脸，为什么要活成别人的样子。”
　　“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我要是不愿意，一开始就会拒绝你了，”史明说，“我也想为陛下做一些事而已。既然他需要我的能力，那我就用我的能力帮助他。但是如果说是为了我自己的工作——”
　　史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暂停的采访画面，合上笔记本，推到杜沫沫面前。
　　“为了我自己的话，谢谢，不必了。”
　　

☆、闺蜜的工作相谈

　　那天之后，史明还是照常去城堡给魔王上课，杜沫沫却不敢再跟他提什么新的工作了。“娱乐即时通”那儿她也鼓足勇气写了一封长邮件，表达了“要么给魔王加戏，要么就别播”的想法；之后对方很快发来了第二版的成片，魔王终于不再是番茄炒蛋的番茄，而成了冰糖葫芦的冰糖——虽然还是个配料，好歹你得一起吃下去。
　　节目播出之后反响倒是不错，“和自己下棋的玛欧”又多了小两千的粉丝。只是史明不接工作之后，连带着魔王也没有什么露脸的机会了。杜沫沫每天回到城堡，看到魔王充满期待的小眼神，都觉得自己像一个答应了给儿子买玩具却囊中羞涩的爸爸。
　　“我应该怎么办呢？是我一开始的想法就错了吗？捆绑炒作什么的，反而会同时伤害到两个人吗？”
　　然而梦中金发紫眼的天使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伸手摸了摸杜沫沫的头，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有说。
　　不知为何，杜沫沫觉得他这一次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高兴。
　　“要我说，你做得挺对的啊。”金莉莉说，抿了一口拿铁。
　　时间是周五下午下班后，地点是另一家吸管看起来都很贵的咖啡厅。杜沫沫觉得，虽然金莉莉有随口放个嘲讽的习惯，但她还是常常能提出建设性意见的。
　　所以这一次，她也约了她，进行工作相谈。
　　当然隐去当事人真实姓名和身份。
　　“可是……我觉得我想得太简单，考虑得太少了，”杜沫沫说，“如果一开始就能察觉到他不愿意做这样的工作，也不会闹得现在这样尴尬了……”
　　“想得太简单？我怎么觉得你想得太复杂了呢，”金莉莉说，“你是谁的经纪人？关心别人干嘛？你只要对你那个18线小艺人——哦现在到18线了没？——负责就好了呀！其他什么阿猫阿狗虾兵蟹将，与你何干？有腿能抱尽量抱，莫待无腿空嗟叹。”
　　“可是……腿会不乐意呢？”
　　“那能怪谁？怪他自己是个腿啊！”金莉莉蘸了拿铁杯子上的水珠在桌上画了一只鸡腿，“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水平，能做到让所有人皆大欢喜吗？你是经纪人，你要做的就是替你负责的小艺人大杀四方，杀出一条血路，为他扫平前进的障碍，然后跟着他踩着一路的尸骨爬上山顶，并肩俯瞰天下，对他说，‘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哪、哪有那么夸张……”而且他已经有江山了。
　　“你太天真了，沫沫，”金莉莉闭着眼摇头叹气，“别说演艺圈，什么职场不是一片腥风血雨——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男朋友的公司上班，就是成天闲坐着拿工资？”
　　杜沫沫觉得金莉莉说不定有读心术。
　　“你只看到我抱着他的大腿白拿工资而已，这都是表象！”——好像自己承认了一部分事实——“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能抱上这条大腿，杀退了多少敌人？为了能抱稳这条大腿，踏平了多少战场？你只看到我天天在他车里发自拍，知不知道有多少小妖精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副驾驶位？我化妆打扮，都是武装自己的盔甲！这世上哪有正好掉你嘴里的大饼啊！要么战，要么死！现在还是你们公司内部可以和谐解决的问题，你就怕伤害这个伤害那个，将来和别人公司的真刀实枪地干架怎么办？你还要照顾敌人的感受吗？”
　　对啊……将来如果魔王真的成名了，面对面的竞争只会多不会少，对手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连学生会都没有进过的杜沫沫有些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你想一件事就让所有人都满意，都高兴，这样的办法不是没有，”金莉莉说，“但是现在的你，能做到吗？你有那个能力和手腕和智商吗？”
　　杜沫沫勾起脖子缩起肩膀，摇摇头。
　　“你想不想让他红？”
　　杜沫沫点点头。
　　“养活一棵独苗苗，和有饭大家吃，你选哪一个？”
　　杜沫沫低着头，眨巴眼睛，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