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疏桐停下脚步,脚下转了方向,走到车边,伸手敲了敲车窗。
收回手时,车后座的车窗降下了一个缝,正好露出白崇德的一双眼睛。
两、三个月没见,白疏桐看见父亲自然高兴,可再往车里瞥了一眼,她脸上刚刚流露出的喜悦神色突然凝固住了。
白崇德身边坐着个女人,那女人年轻、漂亮,妆容精致,笑意盎然,可眼角眉梢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好招惹的媚态。
白疏桐之前和她见过几次,记得她叫方娴。
方娴看见白疏桐,唇角弯起,冲她露了个笑容。
笑容无懈可击,但白疏桐就是觉得不舒服。她看着神情顿了顿,脸色也不由拉了下来。
带着方娴来外公家?白崇德有如此举动,预示着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白疏桐盯着白崇德看了两秒,眼里隐隐有了些怒气,但没等父亲开口解释,她扭头便走。
白疏桐当着那方娴的面给白崇德甩了个脸色,白崇德自然不悦,刚要发怒,方娴却一把拉住了他,眼波流转着朝白崇德笑笑,又拍了拍他的手,大事化了一般:“算了,她还是孩子。”
白崇德皱了皱眉心,沉沉叹了口气,也拍了拍方娴的手,叹了句:“还是你懂事。”
被白崇德一夸,方娴笑意中又添了几分喜悦,言语间更是善解人意:“你自己上去吧,我就不添乱了。”
白崇德不语,扭头看了眼白疏桐离去的背影,心里颇为不悦。
方娴却很大度,不计前嫌一般劝白崇德:“你别和她发火,千万和她好好说,别伤了父女和气。”
☆、第6章 乍暖还寒(1)
白疏桐的外公是江城大学退休的老教授,住在江城大学的职工楼里。职工楼建造时间久远,因为房子老旧,阴雨天里不免撒发着潮腐的气味,弄得白疏桐心烦气闷。
好在开了门,屋里的景象还算融洽,白疏桐这才缓了口气,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外公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从书房里出来,笑意盈盈地招呼了一声:“桐桐回来了。”
外婆听见声响也从厨房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忙不迭地招呼着白疏桐洗手、吃水果。
不管外边的天气如何恶劣,外公外婆家总是暖意融融。
白疏桐放下包,坐在外公身边对着暖风扇烤了一会儿手,又陪着外公聊了会儿江城大学的近况,便去厨房给外婆打下手。
外婆和外公不同,心里挂念的是白疏桐的终身大事。老太太边做饭边打探白疏桐的近况,得知理学院今年又新进了不少青年教师,不由提起了兴趣。
白疏桐吃着圣女果,想着刚才在楼下的事情,虽然心不在焉,但还是听出了外婆话中的端倪。她急忙把手里的圣女果喂到外婆的嘴里,又在她身边蹭了蹭:“外婆不是烦我了吧?怎么把我往外轰?”
外婆笑笑,伸手刮了刮白疏桐的鼻头:“你呀,再不谈个恋爱,就真跟着果子似的了。”
白疏桐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手边的圣女果,这才恍然大悟,不由撒娇似的嗔了一声:“外婆——”
外婆看了笑起来,“去看看我给你买的手链,就在储物间。”外婆说着,神秘兮兮地笑着补充道,“那可是石榴石的。”
石榴石,色泽红艳,旺桃花。
白疏桐无言以对,但还是依言去了储物间。
储物间在走道的尽头,里边一片昏暗和清冷。白疏桐打开灯,屋子亮了,一眼便看到桌案上摆着的首饰盒。她走过去拿起盒子,打开一看,里边趟这一串红彤彤的手链。
白疏桐本就肤白,带上手链更衬得手腕纤细和白嫩。且不说能不能招来桃花,看着确实挺漂亮。
白疏桐笑笑,收回手,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桌案后摆放的照片上。
照片是黑白的,镶着凝重的黑色边框。因为年代久远,白底的照片已有些许发黄,照片的玻璃框上也泛着浅浅的一层浮灰。
白疏桐犹豫了一下,伸手擦掉灰尘,照片里女人的相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的气质温婉朴实,就连笑容也是似有似无的。白疏桐看着她,脑海里却想到了方娴。
她缓缓叹了口气,气息吐出后,竟觉得浑身乏力。
母亲的音容笑貌在白疏桐的脑海中已经变得模糊,到最后,她能回忆起来的也只有这张没有温度、没有情绪的照片了。除她之外,外公外婆恐怕已也是一样,不是遗忘,而是极力回避、淡化那段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揪心记忆。那白崇德呢?他是不是已经遗忘了那个曾经和他患难与共的母亲,转而惦念着年轻貌美的方娴?
白疏桐又看了一眼母亲的遗照,关上灯从储物间里退了出来。
十五年了,一切都不一样了,而她却永远都只能留在那个方方正正的黑框里,用不变的笑容回应着这个世界。
-
白疏桐从储藏室出来,经过客厅时,发现白崇德也上来了。
白崇德这会儿正坐在客厅里陪着外公,茶几边堆着大大小小的礼品袋。外公戴着老花镜在看铁皮罐子上的小字,白崇德在边上介绍:“爸,这是灵芝孢子粉,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外公扶着眼镜频频点头,似乎对女婿的孝顺很欣慰。
母亲过世多年,白崇德待外公外婆依旧如初,这是让白疏桐动容的事情。可一想到刚才车上那个和母亲截然不同的女人,白疏桐心里又觉得别扭起来。她看了一眼白崇德,一个“爸”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白崇德知道女儿在赌气,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尴尬,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父女之间的这点嫌隙似乎没逃过外公的昏花老眼,外公摘了眼镜,眯眼看着白疏桐,问道:“丫头怎么了?也不叫人。”
白疏桐嘟哝了一句,白崇德倒是先开口了,像是给白疏桐解围似的:“没事,刚才楼下碰见过了。”
白疏桐看了眼父亲,没说话,一头又钻进了厨房,帮着外婆烧饭去了。
-
半小时后,饭菜上了桌,四个人围着餐桌吃饭,话题绕来绕去绕回到了白疏桐身上。
“一个人住习惯吗?”白崇德不忙着吃饭,正襟危坐打量着埋头扒饭的白疏桐。他许久没见女儿,觉得她的轮廓似乎比之前见面时清瘦了一些。白崇德皱了皱眉,斟酌着开口,“你搬回家来吧,家里除了我还有别人可以照顾你。”
白疏桐不用想都是知道那个别人指的是谁,方娴细细算来其实和她同龄,同样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谁能照顾谁?
白疏桐心里冷笑,闷头扒了口饭,这才含糊道:“我不会去你那儿的。”良久,她又补了一句,“我自己有家。”
她可以把学校的宿舍当家,也可以把外公外婆这里当家,可唯独白崇德那里,实在不像是她的家。
白崇德听了女儿的话眉头锁得更紧,但碍于老人家在跟前,他也不好说什么,不由闷声叹了口气。
好在外公外婆还算是开明的人,知道白崇德这些年也不容易,便扯开导白疏桐:“什么叫家?有父母在才叫家。桐桐,听你爸爸的话,住回去外公外婆也放心。”
白疏桐年幼时母亲车祸身亡,外公外婆时常帮衬着白崇德,他们的话她不好不听,当下也只好默不作声,埋头吃着碗里的饭。
-
这顿饭吃得烦闷,吃完饭,外婆收拾了碗筷,白疏桐本来准备直接回家,可见到白崇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便在外公身边腻歪着,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愿。
白崇德那边的动作也不太利落,犹犹豫豫的,边穿外套边看白疏桐,像是有话想说。
外公看出来了,拍了拍白疏桐肩膀:“外边雨越下越大了,让你爸送你回去。”
白崇德见状也说:“车就在楼下等着,我先送你。”
白疏桐知道父亲想借机说什么,也知道楼下车里等着的是何方神圣。她不愿意,但还是架不住外公的劝,最后也只好跟着白崇德下了楼。
-
楼外,雨下个不停,并且越下越大,一顿饭的功夫,就已从傍晚时的淅沥小雨变成了瓢泼的大雨。
白崇德站在楼门口给方娴拨了个电话,“我在楼下,你让司机把车开过来。”他说罢,又小声补了一句,“桐桐也在。”
白崇德的声音虽小,但还是被白疏桐听见了。她站在父亲身后,看着他日渐苍老的背影,不由想起了临走时外婆对她的开导:“你爸爸这辈子也不容易,之前不肯再娶,也是怕你受欺负。”
老夫少妻的故事白疏桐听得多了,也许久而久之就有了偏见,又或者,人不可貌相,方娴也许对父亲动的是真情。
白疏桐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泥地,因为人进人出,楼门口的地面已是一片透湿。白疏桐用脚沾着水在地上划着圈,闷头叫了声,“爸。”
白崇德有些受宠若惊,自从两、三个月前他旁敲侧击地向白疏桐提起方娴,她便再没有喊过他,连话都很少主动说上几句。
白崇德应了一声,转头时听见女儿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婚?”
楼门外一道光线闪过,司机已将车子开到了楼外。
白崇德眯了眯眼,迟疑了一下,看了眼缓缓降下的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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