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视线对上的一瞬间,苏盏猛地转回来,心跳如擂。
韩文文抹了一把眼泪,对她说:“你稍微等我一下好吗?”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韩文文已经朝那辆车走去。
她弯在车窗前,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徐嘉衍一贯的面无表情,韩文文朝她这边指了指,他的视线也随之转过来。
几秒后,韩文文又朝她走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韩老师,您有弟弟吗?”她有些失神,答非所问。
韩文文啊了声,还是回答了她:“嗯,有一个。”
苏盏大脑一片轰然,如遭电击,几秒后,她深深朝她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我打扰您了。”
韩文文笑笑,“不,我得谢谢你,真的,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苏盏一愣。
韩文文拉着她,看了眼校门口寥寥无几的几辆电瓶车,“你没开车来吧?我们送下你。”
苏盏下意识拒绝。
韩文文说:“上车吧,我有很多话想问你。而且,这里不好打车。”
她被韩文文拉着往那辆车上走去,每走一步,她脚步如同灌了铅,前进的过程中,她看见徐嘉衍已经点了支烟在抽,他的样子永远跟以前一样,不,三年不见。
他成熟了很多,棱角更凌厉。
韩文文跟着她一起坐进了后座。
驾驶座上的人,把烟掐了,转动钥匙,手扶在换挡杆上,低声问韩文文,“她去哪儿?”
“你家住哪儿?”韩文文随之问她。
苏盏淡声,“你们去哪儿,沿路随便找个出租车多的路口把我放下就可以了。”
“我们时间还早,你说个地址吧,给你送过去。”韩文文说。
苏盏不再扭捏,“凤霞路口。”她报了单位的地址。
徐嘉衍一言不发地打了转向。
韩文文给她解释,“他这人就是这样,不太理人的,你别介意。”
苏盏摇头。
她一早就知道,知道的比她还早呢。
静了片刻。
韩文文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一直没说话的人,忽然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勾了勾嘴角,“不知道叫什么你给人拉上车?”
韩文文争辩:“但她认识李正!”
前面的人不说话了,冷笑。
韩文文又问了她一遍,“你叫什么?”
苏盏脱口,“苏盏。”
“哪个zhan?”
“灯盏的盏。”
前方又有人哼笑一声,“不就是金盏花的盏么?”
苏盏不说话。
韩文文说,“好,我记下了。你这个年纪不应该是大学刚毕业么?怎么会跑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当志愿者?”
苏盏避开后视镜里的视线,平静地说:“随便走走。”
韩文文:“主要做什么工作?”
“队医跟战地记者。”
“那李正呢?你们怎么认识的?”
那都是很久远的回忆了,“都在一个队里,自然就认识了。”
其实在一个队里,大家平时也很少接触,都忙着打仗,谁还有工夫瞎侃。
韩文文说,“总有一个契机吧?”
苏盏瞒不过她,“有一次我被动物袭击,李正救了我,然后他教我如何在丛林里躲避动物袭击,之后就熟悉了。”
韩文文点头,“他就这样,很热心,也很坚强。”
苏盏也点头,目光变得深远起来,“他特别坚强,我记得有一次,他中弹,队里麻醉剂不够,为了给其他队友省下麻醉剂,他就没上麻药,直接让队医给取了,全程没喊过一句疼,连队医都哽咽了,说这么多年,没见过他这么血性的男人。”
“你知道吗?如果他能回来,第一件事他肯定跟我喊疼,哪儿哪儿都疼,他浑身都是伤,在别人面前他喜欢逞能,可每次休假回来,他就跟我说,哪儿哪儿都疼。我说,那你别当兵了,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说,他这辈子就是个兵。”
韩文文说着说着,就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苏盏微一抬头,就看见后视镜里那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中有铁。
“后来你们还去了哪?”
苏盏回视他,说:“索马里,南苏丹,他牺牲在南苏丹。”
然后是一阵寂静的沉默。
韩文文吸了吸鼻子,说:“你怎么都去最危险的地方?”
“因为没人去。”
“受过伤吗?”
“嗯。”
“哪里?”
“中过枪。”
她看着窗外,淡淡地说。
第53章
53
那次的记忆其实并不久远,就在李正牺牲的前一个月,她在索马里造袭,子弹打穿她腹部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就如此牺牲在索马里的战火下,结果,李正带着队友搜遍整个土坡,找到昏迷的她,带回队里。
李正找到她的时候,她失血过多,意识昏迷,脑子混混沌沌。
当李正托起她的时候,她虚弱地去抓他的手,气若游丝:“李正,我跟你说……”
李正打断她,“你现在不能说话,你得留着点儿力气。”
她总觉得自己那时候要死了,腹部不断冒着血泡,身下已经疼得没了知觉,浑身轻飘飘的没有力气,心里害怕啊,到底还是二十四岁的小姑娘。
李正抱着她往回走,后面是漫天的硝烟战火。
她小声地问,“你打游戏吗?”
李正看了眼怀里的小姑娘,如实回答她,“打得少,在部队,没什么时间打。”
她嘴唇越来越白,李正严肃起来,“你真的别说话了!”
她真的没有再说了,大概也是没有力气开口了。
在炮火连天,枪林弹雨中,李正抱着她往大本营冲,身后尘土飞扬。
走了一段路,耳边总是传来一阵低语。
李正趴下耳朵去听,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这小姑娘在喃喃地反复念着,“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无止息……”
“我有所爱人,隔在远远乡,请保佑他安康……”
“请保佑他安康……”
“徐嘉衍……”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取弹手术很顺利,除了收尾的时候。
苏盏是在缝合的时候被疼醒的,因为体质特殊,局麻对她没有什么效果。
疼醒的那瞬间,每一针都结结实实扎进她的皮肉里。
那一针针跟扎在她心里似的。
小姑娘疼的眼泪都出来,哗哗往下淌,怎么都擦不掉,不过,她没喊过一声疼,就仰着头,咬着唇死死忍着,额上、脖子上全都青筋。直到嘴唇咬出了血泡,队医看着都心疼,跟她说:“小苏,你喊一下,喊一下会减轻疼痛,而且,以后生孩子比这还疼呢。”
大家意图减轻她的心理负担。
但小姑娘闭着眼躺在担架上,浑身都是汗水,愣生生就是不叫一声,她咬着牙说,“没关系,能撑。”
她一个人,
还能撑好久呢。
……
苏盏感觉车身一晃,只是一下,车轮打滑,又随即恢复正轨,抬头望去,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在后视镜里紧紧盯着她,她淡淡撇开。
韩文文看向徐嘉衍,“你也吓到了对不对?”
后者转回视线,重新看向前方,打了一圈方向盘,不冷不淡地说,“是啊,吓死了。”
韩文文自然听不出这其中的情绪,他跟她说话向来是这样,不冷不淡,倒没理会,转而吃惊地看着苏盏说:“你也太勇敢了。”
“就是年轻瞎胡闹。”她笑了下,说。
渐渐的,窗外建筑物越来越熟悉,苏盏说:“我到了,谢谢你们。”
徐嘉衍踩着刹车缓缓停下。
然后苏盏手扶上门把,欲推门下车,没推动。
她看向驾驶座,“开下锁,谢谢。”
“……”
徐嘉衍没看她,靠在座椅上,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撑着窗沿,慢悠悠地去解中控锁。
“啪嗒”一声,锁开了,苏盏迫不及待推门下去。
韩文文追出来,“等下,苏盏。”
苏盏停下来,回头,韩文文追到她面前,“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想问问你关于李正的事。”
苏盏并不想留,“该说的在车上都说了。”
韩文文苦笑着摇摇头,说话的时候眼眶就红了,“很抱歉,也许对你来说不太方便,但是我身边能接触到的人,大概只有你是跟李正接触过的,我想知道他所有的事情,在缅甸,在索马里,在南苏丹,所有的一切。”
“韩老师,我给你送这个东西来,是因为在缅甸,李正嘱托过我,希望有一天,能让我带给你。尽管,他现在……我再三思索,还是觉得应该把他给你,也希望,你能尽快从过去中走出来,更何况,你现在不是已经展开新的生活了吗?不要再沉浸在过去里,好吗?”
韩文文摇头,“就算是朋友吧,我没什么朋友,我们交个朋友可以吗?”
苏盏最终还是点头,报了号码。
韩文文高兴地走了,好像真的很高兴交到她这个朋友,连开车门的背影都是如此的轻松愉悦,她关上车门还不忘跟苏盏挥挥手,苏盏视线再次望向驾驶座里的人。
其实不过就是三年。
怎么感觉,跟他谈恋爱,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呢?
车子在阳光洒满的尘土里,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