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白色棉布衬衣和黑色西裤的老头儿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他的白色衬衣已经被糊弄的很脏了,衣衫上一块块淡黄色污渍和泥土特别显眼。
“你这——这——这是干——干——干什么?”杜德看着那个自称老张的老头儿,他个子矮小,只到杜德胸脯高。留着山羊胡,头顶已经没有了头发。岁月也在他脸上凿出了痕迹。“你他妈——妈——妈跑——跑——跑林子里——里干——干嘛?”
“哎,一言难尽。”老张摇摇头,“那里面可真是慎得慌。”
“哼~你进-进——进去找——找——找慎——慎得慌啊?”杜德嘲笑他。
老张是疯人院看门的,和杜德的友谊要追溯到他还没有被打的半聋的时候。
“我真怀念你说话不结巴的时候。”他说。杜德的结巴并不是一直都有,他偶尔也能像正常人讲话,一个字都不结巴。
杜德张着嘴正想说什么,老张朝他挥挥手,制止了他。他便停下来了,老张是他唯一的朋友。
“你听我说。那个杀人犯回来了。还带着他那个老婆呢。”他说。
“你怕——怕——怕什么?”
“哎——你不知道吗?我都打听到了,说是来给咱们镇开发投钱的就是他啊!难道这才是宇宙的运转之道?”
“这关——关你什么事?你到林子里干嘛?”杜德终于说了句不结巴的话。
老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有个疯子跑出来了,朝这林子里。”
“什——什么?”
“你看见了吗?”
杜德摇摇头,似乎被吓住了。传说疯人院里面的疯子要吃人。
此时树林四周窃窃私语,动物都没有了动静,张老头刚刚出来的地方传来一根树枝断裂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林子里又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停的围着树跑。杜德和老张都不自然的抖了一下。其实杜德布不怕那林子,他什么都不怕,更不相信有什么鬼怪,他只晓得可怕的是人,才不是鬼。但他们仍然往前走了几大步,然后很自然的加快了步伐。
“哎~我在林子里都转了三圈,也没有发现她。”老张抖了抖衣服,说。他可是喝了三两酒装着胆子才敢进林子里的。
“怎——怎么会跑出来?”杜德问,他说话顺畅多了。
“还不是那个户外活动场搞的,最近几年都有疯子跑出来,前几天有一个发现死在了普尔沟。不知道这个跑哪里去了,死了倒是不可惜,他们活在世上也没有啥意思,关键是出来害了人可就麻烦了。”
普洱沟是距离龙门镇2公里处的一条溪流,水流喘急,有很多年的历史了,曾淹死过不少人呢。
“镇—镇上来—来了陌生人。”杜德说。
“刚刚不是给你说了,从城里来的,搞开发的建筑商。”老张对镇上来陌生人并不是很感兴趣,此刻他焦虑的是那个走失了的疯子。院长说要是找不回来,这个月工钱就别想拿了。“哎呀~那天杀的疯子跑哪里去了。找不到她,我这个月工钱就拿不了了。”
“哈——哈——哈,你——要——要工钱——干——干嘛?”杜德笑了起来,老张没有子女,老婆也在去年夏天热死在了地里。疯人院管吃管住,平时他也没啥爱好,更没有什么好花销的地方,而且杜德从来没有听他抱怨过钱的事,以前疯人院常有疯子跑出来,他也被扣过不少钱,也没有听他说啥。
“哎——你不懂。”听杜德以此来嘲笑他,老张突然一下子红了脸。
☆、第136章 失踪
马文华左手拎着公文包走出龙门镇初中校门,穿过空荡荡的校园体育场,往镇中心的教师住宿楼走去,那是一栋很旧的楼房,里面住的几乎都是学校的老师,包括龙门镇小学和幼儿园。
他今年六十三岁,离强制退休只剩两年,仍在全职带语文课并辅导一些课外活动。他刚刚给毕业班的学生上完自习课。此刻胸中充满了一向有之的彻底挫败感,估计毕业考的时候只有十来个饭桶能给他考个好分数。整个班上只有一两个孩子表现出了些许聪慧。
已经六十三岁的马文华早已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哞劲,他可以在书本满天飞的教师里朗诵《渔家傲》,也可以一屁股坐在图钉上,却毫不在意地随手拔掉,吩咐学生们把课本翻到三百七十八页。在打开抽屉去拿作文卷子的时候,看见的确是青蛙和蝗虫,有一次还摸到一条1米长的菜花蛇。
他专注于他的语文课,仿佛一名孤单但又满足的怪爷爷。他的手指没有被尼古丁染黄,而是永远裹着一层粉笔灰,这也是一种成瘾性物质的残留物。
学生们既不崇拜他也不爱戴他,但许多学生后来也慢慢尊重起他来,他喜欢教书育人的工作。
这会儿,他正走到镇中心,他本来有一辆摩托车,不过今天送去修理了。只能走路回去。更何况他老伴儿总是反对他骑摩托车。他在大家好超市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想起老伴让他回家的时候带点汰渍洗衣粉。超市已经关门了。门口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撇了一眼左方,见到龙门旅馆二楼三个房间都亮着灯。连忙扭头朝远处半山腰看去。
“旅馆住了人!”他低声咕哝,这个旅馆时常都是空的,镇上很少有陌生人来,而住店的都是陌生人,他知道旅店老板除了有游客来龙门山玩的时候有客住,平时几乎是没有人住的,而现在,显然不是龙门山的旅游旺季。“胡笙回来了。”他朝市集走了过去,更清楚的看见半山腰上那星星点点的灯光。胡笙是他曾经教过的学生,虽然只教过一年,但他很喜欢那学生,除了有些优柔寡断、沉默少言还是很聪慧的,只可惜最后走上歧途。他一直都觉得很惋惜。他很久都没有见那里亮起灯了,镇上的人都说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回来了。”他自言自语着朝家的方向走了去。
教师楼和镇医院在一个方向,原本是和学校建在一起的,但后因为中学搬到镇入口更宽阔的地方,就分开了。
马文华刚刚走到楼下,就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人撞了一下。来人非常客气的招呼他。
“哎呀,马老师,不好意思。撞到你了。”来人说道。
“张老头,你这个时候在镇上干嘛?”
“办点事,办点事,”老张笑嘻嘻的道,他可不想让镇上的人都知道他让一个疯子跑了出来,镇上的人不知会干出什么事呢。“马老师,你还是快回屋吧。”他又笑了一下。
“你去找杜德啊?”马文华望了望林子那边。
“嗯,找他讨杯酒喝。”老张神色慌张的东盯盯西瞧瞧“我不和你说了,一会儿该有人找我了。”
马文华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他没走几步,又叫住了张老头。
“镇上来陌生人了?”他问道。
“对啊。你不知道,”张老头隔着几米远回答他。“来搞开发的嘛。”
“噢~”说完他转身往回走。
“那个杀人犯回来了,带着他老婆。”
马文华没有理会他,闷着头往前走远了。
张老头摇摇头,快步朝镇入口走去。
马文华蹑手蹑脚的打开门,他动作很轻,老伴身体不太好,晚上很早就要上床休息,他不想惊扰了她。他本也用不着去学校上自习课的,但是这个毕业班确实很麻烦,不抓紧带带,怕是这些孩子连个中专都考不上吧。
他刚一推开门,就惊讶的发现,他老伴儿正襟危坐的坐在沙发上,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约莫40岁光景的女人。
他一跨进屋那女人就站起身来。
“马老师回来了。”她高兴的说道。
她老伴回头看着马文华,一脸疲倦。
“这位是东子的妈妈,她找你谈一下她儿子的事情。”她说。
马文华点点头,将公文包放在门口的鞋架子上。
“淑华,你去休息吧。”他走进老伴身边拍了拍她。
她摇摇头,让他坐下来。他看了眼东子的妈妈,微微笑了一下。
东子是他班里的学生,也决对是校园里的一霸,他今年15岁,体重150斤。自打他生下来,他父亲就喜欢招呼大家来看他儿子长得有多粗壮,因此东子很清楚他的体型相当可观。有些时候,他甚至幻想自己走路时大地都为之震撼。他说等他长大了要像他爹一样为大老板当保镖。他常常跟镇上一些无业小流氓混到一起,到处打架生事。一二年纪的学生都很怕他,见到他就胆战心惊,等他读三年级的时候,所有同级的学生都当他是图腾柱,他在学校没有朋友。昨天他在体育课上因为争抢一把羽毛球拍子,用石头敲破了同学的头后便再也没有出现。
“真的很不好意思,马老师,这么晚了打扰你们,我知道夏老师身体不太好。可我没有办法——”东子妈妈说。
马文华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客气。
“他这几天都没有来上学,学校这边不会处罚他,如果他回家,你让他回学校吧。别耽误了学业。至于那个受伤的孩子——”马文华想东子妈妈来找他无非就是担心学校会对东子打伤人的事进行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