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怜的鲍里斯才不会传照片。可怜的鲍里斯已是大写加粗的懵。因为在留言的吃瓜群众里,有好几张熟悉的头像是个什么鬼?另有几个账号座标显示圣彼得堡、又是什么鬼?噢上帝,推特好危险,他要回火星!而就在老管家纠结要不要关掉推特并向老板坦白从宽时,纪先生却带着纪夫人,回到了滨城。
又是一年清明时。纪小鄢依着中国人老令儿带沈一一来扫墓。与上一年清明一样沈一一依旧表现得无动于衷的,失去了记忆的亲情,血缘亦不再强悍。长久注视着墓碑,上头“沈沁柔”三个隶书大字何其的陌生,左下方小字一为生卒年,一为立碑人,分别是沈一一、陶陶、陆沛涵。但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她又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恰切?曾经那被她统统遗忘的岁月,她固然从纪小鄢嘴里听过了,仍然觉得遥远,且get不到动容的点。
从墓地出来,纪小鄢带她去见故旧知交们,这是他们尚未在俄罗斯启程时,纪小鄢就与之定好的。这方面他素来考虑得很周详,非但聚会地点贴心地设在了天籁谷,还代她给所有有可能见到的人,备了不同的小礼物。那么受邀的都有哪些故人呢?毋庸说陶陶小涵是首位,陆沛涵老公傅贺捷及其娃儿也在列。吴有时教授,筱歆郑锋两口子,亦都请了假从泽州飞过来。红叶的老员工阿雕和蔡工也来了,他们还带了其他员工集体问候沈一一的VCR。看得出,包括纪大叔在内,大家都很重视这次的聚首,陆沛涵筱歆尤其着意捯饬了下,务求以最好的状态会见老朋友。然而沈一一,还是无所适从的疏漠。聚会中她也仍须纪小鄢为她作翻译。
说起来人的大脑真的好神秘。就像阿历克塞教授曾经解释的:“关于人脑的组成还有很多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从物质基础讲,神经元的特性尚需进一步研究。比如一个脑区有多少神经元?思考问题、记忆知识的时候该神经元参与度有多高?神经元内部的生物大分子都发挥着哪些作用?有哪些神经元损毁后不可再生?有哪些神经元损毁后可再生?不可再生的理由是什么?可再生的条件又是什么?……这些在现有的研究成果里,都是未知数。”所以连阿历克塞教授也给不出一个肯定答案,沈一一有生之年是否能康复。
而经由人翻译的沟通往往欠缺点意趣,何况沈一一根本不晓得要跟在座诸位聊点啥,只能他们问什么她答什么,比如,这一年俄语学得怎么样,俄罗斯的专家们说她恢复得怎么样,平时跟纪小鄢做点啥又跟纪小鄢去了哪些地方玩儿,她的腿不跛了还要不要坚持做复健……他们的问题那么多,他们见到她那么热络和欢愉,她也知道他们是她重要且硕果仅存的亲人和朋友,但昔年的联接既已被腰斩,任她多想也难以接续曾有的亲密感。
配合,聚会中她只是在配合,漆黑的瞳仁由初始的竭力参与,渐渐漾了些微的情绪。这情绪在去莫斯科前忽然就有了,所以看到《卡萨布兰卡》里的里克与伊尔莎要分开,她会不由自主流下泪。但她晓得那不是因为她感同身受到他们之间的爱,她也丝毫没有阿历克塞教授后来启发她的‘难过’或‘悲哀’。她就仅是怕,单纯地害怕,怕他们此生都难见一面了。阿历克塞教授因此说:她流泪是生理组织剧烈收缩引起的能量急剧释放,换言之,她是被吓哭的。
很讽刺是不是?很奇葩是不是?她看得可是一部爱情电影诶!阿历克塞教授却说这是好现象……呵,是,有所畏惧总比麻木不仁强。只是,这一刻她怕得又是什么呢?
与以前一样,她的身体状况不容许她晚睡,堪堪九点,聚会就结束了。山庄主管给客人们都安排了各自独立的住所,纪小鄢则带沈一一回了当年他住的那幢临水小别墅。小别墅的格局于滨城这个季节简直不要太舒服,微风间或吹来鹅卵石小径两侧烂漫花树的清香,半敞开的客厅尤被那泓露天温泉池熏得暖意融融。“怎么了小丫头?”先给沈一一褪去小外套,纪小鄢随后也脱了西装信手甩搭在一旁。从聚会的后半段她就明显不对劲,被他养得气色极佳的小脸蛋儿,也染了浓重的倦怠。
沈一一摇摇头,“我需要想一想……”不想一想她都不晓得怎么回答他。但,想一想她就能晓得怎么回答他了吗?这种内里空荡荡的感觉真的好无力!以致不止一次她都萌生出欲让阿历克塞教授打开她脑壳看看的冲动。
诚然前苏联伟大的作家爱伦堡曾有言“谁记得一切,谁就感到沉重”,话虽如此他却又有言,“经历过的往事不能一笔勾销。踩在你的身上走过去,方能忠实于心灵并忠实于命运。”持类似观点的还有米兰.昆德拉。还有谁?索尔仁尼琴吗?托尔斯泰吗?普鲁斯特吗?……看,记忆多么的宝贵!拥有记忆才算一个完整的人。可她业已失去了,她不作无谓地怨怼,她无奈得只是为什么她连捕捉微小情绪的能力,都弱到爆。
倏尔她又想起年初在去乌斯怀亚的旅途中,她和纪小鄢共读的一本俄译祁克果著作,里头讲“不管一个人沉得有多深,他都有可能沉得更深些,而这个‘可能’就是恐惧的对象;存在本身就蕴涵着恐惧。”又讲人的绝望分三种:无自我意识的绝望,不想要成为自己的绝望,及想要成为自己的绝望。——这特么简直就是她近十年人生的总结与概括!兜兜转转起起伏伏难道她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错乱颠倒遗忘后,她想要成为沈一一,想要成为她自己……
温柔地给她一个后背杀,纪小鄢提议,“跟我泡会儿温泉吧?”沈一一点点头,就那么靠在他怀里,任他细心摘下她绾发的簪、搅散她顺直的发,又揉小宠似的揉了揉她发酸发胀的太阳穴,这才去更衣间换了游泳衣。
游泳衣是山庄主管准备的,各个款式颜色共有十来套,沈一一挑了件很保守的连体款,却愈衬出不带诱惑意味的诱惑。纪小鄢也已换好游泳裤,健硕挺拔的身躯,仿佛米开朗基罗完美的雕塑,朦胧光线下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力与美,靠近后又有丝缕淡淡澈冷香气,好闻又熟悉。“瓦洛佳,你一直都用这款香水么?”被他抱着慢慢浸入池水中,沈一一翕动着小鼻子问他道。纪小鄢点点头。“这味道真好闻。我以前有没有说过?我一定要记住这味道,再也不能忘记了。”
她忽而这样子,任谁心里都发瘆。“到底怎么了?小丫头。”
将脊背贴紧大理石池壁,沈一一双臂拢起膝盖坐在池水中,伶伶的小肩膀坍缩于水面,头垂着颈勾着蜷成一团仿佛在防御。不过如今的她其实并无防御的概念,这反应完全是身体自带的本能,好像如此就能重回到母体,那温暖又安全的黑暗。
纪小鄢也不再催促,闲闲跟她聊起天儿,说她第一次在这儿泡汤是五年前,彼时红叶刚出事,他把她从派出所抢回来就不放她走人了。然后他让她泡汤,她说她怕热。他说放心我不跟妳一起泡,她还是不下水。后头某日他有事,告诉她会晚归,她这才换了早给她预备的泳衣下到池子里。结果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好狡猾!”沈一一嘟哝,嘟哝完又忍不住好奇,“你是故意骗我说有事?”
“不。”他否认,“我是真的有事要处理,但心里又实在挂念妳,所以忙完就赶紧回来了,连晚饭都没吃。”
“那后来呢?你跟我一起泡汤了?”
“怎么会。”纪小鄢失笑,“我就躲在花丛后,直到妳泡痛快了回房休息才现身。”
“那为什么要躲呢?”她还是不明白,“难道妳想偷看我洗澡?可我穿着衣服呀。”
曲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头,纪小鄢的语气像他指尖带起的水花般温柔,“那时妳并没有喜欢我,还对我很戒备,难得那么放松一小会儿,我不想惊扰妳。”
他说这些时,眉头一直挑着笑,利落萧萧的白发,在池角两只瓦数不高的射灯映照下,反着纯银一般煦软的光。沈一一不觉扭过头,久久望住他,“为什么你说起这些不难过?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应该难过么?”莞尔着他反问,“妳不记得的,由我来保管,从此我就独有了两个人的往昔与回忆,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好的事?”问完他很顺手地把她揽到臂弯里,由得她团成一团儿地搂着。他的个子高,上身又坐得直,整个胸膛因而都露在水面上,那赤|裸的鼓贲的肌肉,密密凝着一层水汽与细汗,坚滑且壁垒分明的触感,一旦依靠就莫名有心安。
“瓦洛佳……”喃喃唤着他的名字她偎紧他,讲真她依然理解不了他当初何以要躲藏。人类这些形而上的精神活动啊,对如今的她太难触碰了,她倾向更多的是遵循本能来行事,比如,她的肢体对他有渴望,她就纵容这渴望——拢着膝盖的手臂转而环住他颈项,犹嫌不足下巴还搭上他肩膀。“瓦洛佳,”对着他突起的喉结她轻道,“刚刚我在想,如果一年前我不是跟你去了俄罗斯,而是与小涵陶陶在一起,会不会今天再次重遇你,我疏远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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