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烧不退的这段时间里,虽然神志不大清醒,但是也不是什么都记不得的。比如陆溪振聋发聩的那句:“滚”,比如陆溪和杨嘉画站在自己面前剑拔弩张,比如自己站在白茫茫的荒原,只听到寂静无声。她忽然就觉得好累,貌似有什么乱掉了,时空混乱了,她的记忆也乱了,么?
她呆呆的坐在床上,雪白的一切在她看来平静里也带着无数的讽刺和外人所不及的苍白。手上的输液管一点一点把冰冷的液体带进自己身体。有些寒冷有些沉闷。素白的手上血管突显,显眼的针管就插在那里。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进的医院,只知道自己睡了很久。打开柜子看到自己的体温记录表才知道自己发高烧了。
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这次一生就这么严重,是所谓的“秋后算账”么?进入下半年,千期月似乎就没好过过。不是胃出问题就是被人偷袭,这会还感冒了,果然冬天是很难熬的啊。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千期月故作僵硬的撇过头,看着即将进来的人。她现在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睛看看。如她所想的,是千期尧他们回来了。叶梨提着一个保温桶,不用看都知道是给千期月的,可是千期月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保温桶,不管是别人拿的还是他手里的。看多了会觉得眼睛涨涨的,心里不舒服。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居然会被一个保温桶牵着鼻子走,还真是越学越回去了啊。有些苦涩的笑一笑,她在心里默默自嘲。等她抬起头,很清楚的在千期尧的眼睛里看到了如释重负和担心。她冲他们三个温和一笑,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
千期尧很自觉的把手里的笔记本和水性笔递给千期月,叶梨也和顾岸一起给千期月洗碗倒出买来的粥。千期月思索一下,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一句:“我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她现在没有力气,就连写出的字都和蚯蚓爬一般有气无力。写完了,递给坐在一边安静的看着她的千期尧。
千期月的发丝早已散乱,叶梨看她睡着也没有替她好好打扮,只是拿了根比较头筋给她扎起来。她低头写字的时候,有几缕发丝滑落下来,灯光透过细细密密的缝隙落在她素静苍白的面庞上,宁静而美好。千期尧不知道自己上一次在灯下看千期月写字是什么时候了。怕是她小学的时候吧,恍眼一过这么多年了,千期月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但是他和她却很少再见面。“伊人一别青春去,三十年来梦一场”,大抵也不过如此。
“高烧过度。你已经烧了两天一夜了,医生说你今晚要是烧还没退,就很危险了。”千期尧现在想起医生的话都还心有余悸。他当时背着千期月滚烫如炭火的身子,心里焦急如焚,她高烧过度他愧疚了好久。好在,千期月好歹还是醒过来了,他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了。
千期月点头表示理解,下一刻就开始了吐槽模式,她写:“哦。我还以为我的生物钟罢工了呢。”果然在亲密的人面前她就像一个小孩子,倒也符合狮子座女生的特点。千期尧看到那句话,嘴角浅笑。他的妹妹果然是个乐天派。
叶梨提着洗干净的保温桶轻快的走进来,后面的顾岸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粥跟在叶梨身后。千期月看到她俩顿时就笑了,虽然她现在发不出声音,但是弯弯的眉眼明明白白的写着感谢。叶梨很是亲密的叫她:“期月姐姐,来吃点东西吧。”千期尧把病床上附带的小桌子支起来,顾岸把粥放下,然后自觉站到一边。
粥是很简单的小米粥,熬得很细致,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但是千期月现在没有食欲。她现在浑身就像被碾压过一样,没有什么力气也没有食欲。她看着面前还在冒着热气的粥,她低头写下:①把保温桶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②我没胃口,把粥放下去吧,等会再吃。歪歪头,她又补了一句:谢谢。虽然她不喜欢对亲近的人说谢谢,但是这确实是她最想说的话了。
千期尧看完纸上丑得很抽象的字,思索片刻默默撤下了小桌子,顺便让叶梨把保温桶提到外面去了。千期月不喜欢保温桶的原因,他是知道的。就一个桶子而已。
“期月……”门外响起沉郁顿错挫的男声,千期月眉毛都没挑就知道是谁。她没有理会他,只是很安静的斜靠在靠背上假寐。千期尧看她这样,眼睛沉了沉,坐在原处等着那个人进来。顾岸和叶梨安静的坐在千期月的另一边,看着不速之客来的方向。
杨嘉画选了很久都没有选定去医院探视病人要送什么花,上网查了一下又发现鲜花送病人并不好,所以他最后还是没有买花,而是买了香蕉,帮助她消化也可以当零嘴吃么。可贺的是,他对水果还是有些了解的,所以他提了看起来卖相很好的一串香蕉。
他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千期尧斜靠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千期月写写画画,叶梨一脸不满的看着他,顾岸却是径直把脸转向一边,连看都不想看他。杨嘉画知道自己不被待见了,尴尬的摸摸鼻子,轻声唤:“期月……”千期月手下一抖,笔尖刺透纸背,她垂眸,一言不发。
杨嘉画还想说什么,千期尧站起身来,直接提起杨嘉画的衣领就把他提溜出去了。叶梨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用硬纸壳包装好的香蕉,低低的叫一声:“期月姐姐?”尾音微扬,明显在问她的意见。千期月点点头,顾岸走过去提起包装盒,把它放到了柜子上。貌似这种香蕉挺贵还挺不好找的,他能够带一盒过来倒还是真的是有心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千期月的输液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按了护士铃,叶梨陪着千期月安静的等着护士来拔针。结果她们还是想多了,护士的确来了,但是是推着小车来的,里面满满当当的摆满各种瓶瓶罐罐。护士小姐很利落的收起架子上的玻璃瓶,换上了另外一个750毫升的大瓶,一边还说:“这瓶输完今天的结束了。”
什么叫“今天的就结束了”?是说明天还有么?好折腾人的说。护士走后,千期月隐隐也有了疲惫之色,靠在床边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被叶梨摇醒,睁开眼就看见杨嘉画站在她面前,无双的澄澈瞳孔里都是她的倒影。看他嘴角的淤青和凌乱的衣衫,怕是已经被千期尧收拾过了吧。转头看向旁边的千期尧,后者印堂发黑,暂时还是不要招惹为好。她揉揉眼睛,在一张空白纸上写:“有事?”这两个字龙飞凤舞,一点也看不出虚弱的样子。她现在不想看到他,即使他被打了她现在也不想管。
“期月,你听我说好不好?”杨嘉画有些着急的走上前,却被千期尧抬起来的手止住了步伐。
千期月整张脸完全没有表情,似乎回到了杨嘉画还在暗中观察她的时候,没有感情没有牵挂,来来去去都是一副潇洒自如的样子,他心里毛毛的。她在纸上刷刷写下两个字,举起的那一刻让杨嘉画心里一沉。
她说:送客!
☆、第五十八章 然而
第五十八章 然而
千期尧似乎就是专门等这两个字一般,看完之后利落的站起来,预备把杨嘉画拉出去。千期月既然不想见他,他就没有留下来的价值。
杨嘉画却是反应得快,在千期尧还没有近他身的时候就弓起了腰,做出一副“你敢动我我就敢弄你”的样子。千期尧不怕他,千期月坐在床上已经闭了眼,显然是撒手不管了,所以他没有必要再客气。捏住他的手腕,利用巧劲瓦解了他的力道,提溜着他出去了。
“期月姐姐,你好点没?需不需要我去叫护士来看看?”叶梨目送千期尧出去,转身的时候却发现千期月插着针的那只手上已经慢慢有血倒流回针管了,看起来红红的,鲜血的颜色。
“不用,我把手抬高点就是了。你们今天也辛苦了,回去吧。我没事的。”千期月漫不经心的瞥瞥手上的血液,刷刷写下这么一句。叶梨没有哪一天是不会和叶帆在暗火对账的,今天这么晚了她都还没回去,叶帆也是会担心的。生病这种小事,没必要要所有人都为自己担心。
叶梨望向窗外,此时已经暗黑围城了,医院本来就是个幽静的地方,只有白色的路灯和对面检验楼的光源透进来。她看向身边的顾岸,后者点头,这么晚了在外面晃不好。
叶梨拿出温度计又再给千期月量了一次,38.1,之前最高的时候已经达到了39.5,现在已经是好太多了。照这么下去,应该没事了。叶梨点头,拿起自己的小挎包,替千期月掖好被角,不无担心的告别:“好吧。我们就先走了,明天我给你熬粥,你要等着我。要是有哪里不舒服,随时叫护士哦。”千期月眨眼,笑着跟她告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心底已经平静下来了。
她们走后,整间病房就只剩了千期月一个人。本来发热科的人就不多,有床位空出来也实属正常。浅色的瓷砖,头顶的滑轨,蓝白相间的护士铃和底部白色的大灯,很空虚也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