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狄回过头,只见林寂不知道什么时候尾随而来,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跟他平时庄重威严的形象相比,竟然显得格外年轻与精神。
傅狄借回头的瞬间翻了个白眼
“我也很喜欢他,虽然他是个无事忙。”
“我说的喜欢,跟你说的喜欢可不是一回事。”林寂低声笑起来。
“只要你说你喜欢什么人,要么这人言谈有趣、举止恭敬,跟你相处得十分融洽,所以你喜欢他;要么这人对你有大用处,能帮你实现野心或能给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喜欢他。而我说这个年轻人喜欢你,是指他像喜欢女友、配偶、伴侣那样的思恋爱慕你,而你却毫无觉察。”
傅狄愣了好几秒,骇然而笑。
“爸爸你觉得别人都像你一样……我是说,喜欢……已经很普遍了不成?”傅狄不好说出那两个字,低声喃喃的说出剩下的字。
林寂听出了他潜藏的意思,但是笑容分毫不变,只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在他的目光下傅狄默了半晌,才轻声说。
“也不是完全没发现,有时候我也有点感觉……但是我更喜欢一个忠心的朋友,他以十分的善意来待我,我便以十分的善意来回报他。只要我一想起这个朋友对我的好都另有所图,我就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也不再想见他了。”
“你不仅仅只对浅杰这样吧,对其他人也一样。跟女人相处的时候态度冷淡,哪怕跟哥们在一起,也总是有所保留,无时不刻抗拒别人对你太过亲近。”林寂摸着下巴,长长的“唔”了一声
“这样不好啊,小狄,你这样让我有种感觉,就好像你天生就厌恶爱情……”
傅狄默然不语。
林寂看看他的表情,突然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脸。
“没关系,我不过随口一说而已。这世界上形形色_色的人多了,有人把亲情家人看得高于一切,有人把兄弟义气当做生命,也有人有了媳妇不要娘,有了老公不要爹。你只是对男女之情绝缘而已,没什么好忧虑的。”
“……我不是绝缘……”傅狄顿了顿,说:“我就是不大相信,觉得不可靠。”
“那你觉得我可靠吗?”
傅狄停顿了两秒钟,紧接着点点头。
“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之间还有亲情连着着是吗?”
傅狄皱起眉毛,眉心有一道微微的痕。林寂知道那是他困惑时不自觉露出的表情。
“想不通别想了。”林寂拍拍他的肩,领着他往院子外边走。
“咱们回家吧,晚上还要收拾东西呢。”
傅狄跟在袁城身侧,觉得太阳稍微有些太大,刚眯起眼睛,林寂扶着他肩膀的手立刻上移,挡在了他眼睛朝太阳的那一边。
有一个人引领着,总是件好事。
刚蹒跚学步的时候他扶着你不让你摔倒,刚学会自己走的时候他放开手在一边殷切看护;刚开始跑的时候他等在前方对你张开双手与怀抱,累了的时候给你提供坚实的臂膀,给你提供这世上最坚定的保护,最诚挚的珍爱。
遇到暴风雨的时候他是港湾,遇到挫折和迷茫的时候,他有成熟丰富的人生经验给你随时参考,任凭你索求帮助与安慰。
这一切都不仅仅因为虚无缥缈的爱情,因为在爱之下,还有世间最坚不可破的亲情在提供保障。
如果连这都不可信任,世界上还有什么感情更加坚牢呢?
第二天早上傅狄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就被他父亲整个打包,囫囵整个塞进行李堆里,一溜烟奔向机场去也。
林塘闻讯,连滚带爬奔出家门,赶到机场的时候只见父亲站在私人公差座机前对他挥手。傅狄屡次向冒头出来对林塘说什么,都被林塘毫不留情的捂住嘴巴塞回身后去了。
林塘眼圈一红,叫了声父亲,然后喉咙就被哽咽堵住了。
林寂倒抽一口凉气,心说不会吧,跟大儿子随口乱扯的那几句话到现在还管用?老子没有让他为集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想法啊!这孩子也太憨厚了吧!
傅狄想戳穿袁城无耻的骗局,无奈刚一冒头就被父亲一掌按回身后,只露出头顶两根没睡好翘起来的头毛。
“父亲您要经常回来,我一有空就会去美国看您和小狄的!”林塘擦擦湿润的眼角,发誓:“不论有再大的困难都不成问题,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希望!您就等着看吧!”
“……哦,哦,好,好。”林寂拍拍大儿子的肩,心情很复杂
“你,你也别太劳累了,适当的时候注意身体。”
“父亲请不要担心我!以前我从没理解过您的苦心,现在我不会了!”林塘紧紧握起拳头
“等您从美国回来视察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证明给您看的!”
林寂张了张口,半晌才望天说:“……哦,好的好的。”
傅狄一头冒出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林塘
“大哥。”
“小狄!小狄你这次去美国千万别不回来了啊,一定要记得大哥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墨西哥,大哥以前虽然对不起你但是以后一定会……”
“大哥。”
林塘满腔热烈的离别之情被弟弟冷酷打断了
“……呃?你说什么?”
傅狄咬着牙瞪了林塘半天
“……我说你累死活该。”
啪嚓一声脆响,林塘想当一个好哥哥的玻璃心在寒风中碎成无数片,然后呼啦一吹飘散了。
傅狄一扭头,蹬蹬蹬的顺着梯子往舱门走,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
“大哥竟然傻了!”
林寂默默的拎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后:“是啊是啊。”
“竟然被爸爸随口扯的两句瞎话就打发了!”
“……是啊是啊。”
“竟然一分钱都不要就自动自发的咬钩上当,累死累活干义工去了!”
“……是啊是啊==”
林塘无助的叫声从身后遥遥传来,
“小狄!就算美国公司分出去了也别太提升原料价格啊!该打的折扣一定记得给大哥打啊!……咱俩可是兄弟有生意记得千万别便宜外人啊!……”
傅狄额角啪的暴出一根青筋
“做梦吧你!”
飞机加速在跑道上滑动,继而冲天飞起。
傅狄站在舱口前望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大地,清晨的雾霭笼罩着田原和山川,随着飞机越来越高,渐渐的什么都看不清晰了。
林寂从他身后走来,端着一盘由水果、鸡蛋、培根、面包和一杯牛奶组成的早餐,问:“你看什么呢?”
傅狄说:“看墨西哥。”
“有什么好看的?”林寂少年时期来到这里,在墨西哥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对这座城市完全没有新鲜感了。
“这里,这个城市,承载了我太多……回忆,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可是……你带我到这里生活,给了我你的一切,让我在这里有家……我一直觉得我不会舍不得,但现在,我发现,我还是有点难过的。”傅狄趴在窗户上低声说道。
“傻孩子,墨西哥永远都是你的家,想家了,我们就回来。”
傅狄笑了笑,很温和的笑容。
“从我小时候开始,你就把我带在身边亲自抚养,曾经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的眼睛在看哪个方向。你想当然的安排大哥和我的人生,用你的方式来对我好,但是那不是我所需要的好。”傅狄顿了顿,仿佛在解释什么的说。
“其实很早以前开始我的目光就落在林家这份权力上了,早到我说出来,您都可能会觉得吃惊。”
“……爸爸看不见,所以只能拿你可能喜欢的东西一样一样去试,看到底有什么能吸引你的注意。”林寂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其实是爸爸想得到你的注意啊。”
从傅狄很小的时候开始,林寂就给了他很多东西:极度优裕的生活,源源不断的金钱,名贵钢琴乐器,还有各种从拍卖会上得来的书画。跟林塘还有林澜相比,傅狄的童年生活实在是幸福无数倍了。
但是那些物质上的给予,都比不上真正赋予傅狄身为一个继承人的权力。直到后来林寂让小儿子去为林家做事出力,他才稍微有点快乐的表示。
“爸爸,”傅狄说。
“您曾经给过我很多痛苦的日子,但是这份转让文件让我觉得,我的未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他偏过头,对林寂笑起来。
清晨的天光从机舱外映照而来,洒在他的侧脸上,仿佛身影都溶进了金色的光芒中,漂亮得让人不敢正视。
“只有这一次,您确实是在看我所希望的那个方向了。”
林寂久久的看着小儿子,眼底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然而片刻之后他微笑起来,顺手叉起一块水果塞进傅狄嘴里
“吃你的早饭去吧。”
傅狄明显是很高兴的,竟然顺从的嚼了几下,把水果咽下去,再次乖乖张开嘴。
他对自己将来所要走的路,满怀着期待和兴奋,那快乐、幸福、跃跃欲试的心情让他忘记了少年时代的一切困顿与艰苦,让他就像第一次自由飞翔的小鸟一般尽情舒展翅膀。
真是年轻啊,林寂想。
他有时庆幸于傅狄的年轻,自己也不太老,他们两人还有很多年的路要走。然而有时他又觉得小儿子太过于年轻,年轻到人生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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