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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 (尾鱼)


  云层很厚,没有阳光,海面不那么亮,是一种近深沉的暗蓝色,极目远望,没有第二条船——这使得脚下的船孤独,但也怪异的安全。
  岑今迎着海风抓理头发,越理越乱,但她乐此不疲,末了索性闭上眼睛,听任凌乱的发丝乱吻面颊、眉心、眼睫。
  卫来笑她:“心情不错啊。”
  他向下看:虎鲨上了甲板了,心事重重的模样,间或抬头看这个方向,满目狐疑,但知趣地没来打扰。
  岑今说:“当然,我知道有人想杀我,但虎鲨的船上,应该是这一路最安全的地方。”
  卫来揶揄她:“还以为你胆子大不怕死,原来也会担心安全的问题。”
  岑今说:“最怕死的人,不一定是胆子最小的人啊。”
  “那是什么人?”
  岑今沉默了一会:“眷念最多的人吧。”
  卫来心底深处某个地方,忽然柔软了一下。
  他笑起来:“我想起一件事。”
  “受训的时候,特训官说,心底有眷念的人,其实不适合做保镖。”
  “保镖要心无旁骛,把‘我’放到最低:必要的时候,为了客户的安全,性命都能抛到一边。”
  “所以,他们喜欢招募没有根的人,我这样的、可可树那样的。”
  业内有个形象的比喻:有根的人出了意外,像大风拔起树木,地上留凄凉的大坑,让人看了心酸。但这些没根的人,就是飘萍一蓬,风吹走了就吹走了,眼前落个干净。
  人就是这么多情和残忍的感情生物——你同他说,有人死了,他会耸耸肩,说,哦,死了人啊;但如果这消息的传达伴着殇痛的画面、悲痛欲绝的家人,他也会陪着心酸、掉眼泪。
  “所以,保镖的退出,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死了残了,还有一种就是有了眷念,有了家庭,这命忽然有意义,长出根,扎到土里,不再飘在钱上。”
  岑今问他:“你有眷念吗?”
  卫来笑。
  这个问题,他之前想过,觉得人生里没什么称得上眷念:麋鹿也好、可可树也好、埃琳也好,都是他破船航程里遇到的和风、细雨、好天气,值得感念,但船是船,天气是天气。
  你有眷念吗?
  卫来伸出手,慢慢抚住她搭在船栏上的手,她的手在他掌心里瑟缩了一下。
  然后戏谑似地笑:“我啊?那你会为了我,不当保镖吗?”
  “会啊。”
  岑今没想到他答的这么干脆,一时语塞。
  卫来握紧她的手。
  很奇怪吗,理所当然啊,像海水涨落、草木枯荣、下雨时撑起伞、落雪时多加衣。
  岑今低声说:“卫来,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卫来笑,海风吹来,空气里弥散淡淡的腥咸味,他一生中的重要时刻,好像都发生在海上。
  “岑今,谈判结束之后,跟我走吧。”
  岑今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沉默了,她抬头看他,眼睛里的那个世界,笼罩在一层水光背后。
  说:“你确定吗?我们认识……都还只有半个月。”
  卫来又笑起来。
  说:“有人说,小孩子应该跟着父母长大,这样才会心智健全。但是我不记得我妈,又被我爸给卖了。”
  “还有人说,童年时代的教育很关键,会影响人的一生——别的孩子读书认字交朋友的时候,我在缝纫机边车线,啃没有营养的面包皮,手指头还被针戳了一个洞。”
  岑今笑,渐渐含泪,泪让笑更温柔。
  “又有人说,钱来之不易,要存着,防天灾、防大病、防变故,但我拿着钱去北冰洋包破冰船,看极光,钻帐篷睡觉,然后回到赫尔辛基,变成穷光蛋。”
  “我这辈子,都在跟那些‘有人说’背道而驰。所以,认定一个女人要多久、我喜不喜欢她、为了她愿意放弃什么,我不遵从任何条条框框,也不要任何人给我意见。”
  “谈判结束之后,跟我走吗?”
  “好。”
  她忽然这么干脆,卫来反而不习惯了。
  “答应地这么干脆,不犹豫一下、摆摆架子、刁难一下我?”
  岑今笑着上前,轻轻伏进他怀里。
  海风把她的乱发拂到他脸上,甲板上响起海盗刚鼓噪起又迅速被人呵斥压下的怪叫。
  卫来觉得,自己这艘船,这一刻,大概是泊到了最温柔的浅滩。
  他低声说:“就这么跟我走了,都不问问我带你去哪?”
  她在他怀里摇头。
  不问了。
  心甘情愿迎来这段最放肆任性的疯狂,这疯狂里,你是唯一的航向。
  她说:“下了船之后,我跟你走,直到……”
  直到你不愿意再带着我。
  

第40章

  谈判第三天。
  岑今觉得该换一身衣服,早上起来就在行李包里翻检,左手拿起来,右手放下去,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件。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她抱起那套在海水里泡过、洗了晾干、陪她度过了前两轮谈判的白T和牛仔裤。
  都已经穿地皱皱巴巴。
  说:“将来,虎鲨那头如果撰写天狼星号谈判回忆录,提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写:那个女谈判代表,几天不换一身衣服,还穿双拖鞋……”
  卫来接下去:“把谈判赎金从2000万谈到300万,相信我,这功劳比你一次性穿五套晚礼服跟虎鲨谈判来的耀眼。”
  岑今笑,大概也觉得无计可施,只得抱起衣服,准备去浴帘里换。
  卫来说:“等等。”
  他从行李包里捡出自己的那件牛仔衬衫:“穿这个吧。”
  岑今瞥了他一眼:“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穿的,我囫囵穿着当睡衣可以,穿去谈判,不怕人笑话吗?”
  卫来拿掉她手里的衣服,硬把衬衫塞进她怀里:“听话,穿这个,我有办法。”
  岑今看了他一会,半信半疑着接受。
  出来的时候,她把牛仔衬衫穿的板板整整,纽扣一颗不漏,直扣到领口,整个人像是罩了个面口袋。
  卫来坐在床上,盯着她看了半天:“你有点审美没有?过来。”
  再给你扣个黑框眼镜,你就是港片里最讨人厌的女教导主任了好吗。
  岑今没好气站过来:“你有!”
  卫来笑:“我有男人最朴实的审美,我只知道你怎么样穿我最喜欢。”
  他把她拉近,抬手给她解扣子。
  解了两颗,看了会皱眉,似乎觉得不满意,又往下解一颗,领口往边上斜拉,眼底映上让人喉头发紧的画面:凌乱的衣衫拥一片半遮半掩的起伏有致。
  岑今低头看自己:“你就让我在虎鲨面前穿这样是吗?”
  卫来色变:“想什么呢?虎鲨面前只准开一粒扣子懂吗?”
  那你给我解这么多?
  岑今气地伸手去拧他嘴,卫来坏笑着偏头避过,手臂把她身体往自己这里一带,轻轻吻住她微露的隆起,水湿和灼热激地岑今倒吸一口凉气,挣扎着骂他:“不准闹……我还要……谈判……”
  后面的话,忽然颠破成沙哑的一字一字,身子软地避不开。
  好一会儿,卫来才松开她,伸手滑进她衣衫,把她因挣扎而滑落的一侧肩带慢慢送回肩上,说:“看见没有,在别有用心的人面前,不要解三颗扣子,不然后果很难预料。”
  岑今咬牙:“滚蛋!不要你帮我弄衣服。”
  卫来大笑,哄她:“别,我接下来保证规矩,真的。”
  他俯身从行李包里拿出匕首,低头咬拽开皮套,在她衬衫下沿缀边的地方割了道口子、横切,然后拽住角边,向着旁侧撕了一圈到底。
  衬衫下摆处因着撕拽,生出许多白色的线头布屑,岑今猜到几分:“给我束个腰带吗?”
  虽然显腰身,但是腰上横缠这么一条,也挺傻的。
  卫来没吭声,把布条一切两断,伸手束拢她一侧腰边富余的衣服,刀子钻了个对穿洞。
  岑今想明白了,自己从他手里抽了跟布条,沿着那个洞穿过,捻了褶皱扎起,然后把扎口蹭挪到衣服内面。
  这一边扎好,他已经帮她扎好了另一侧。
  很男人的方式,刀钻绳扎,潦草、直白粗糙、乍看像回事、经不起推敲,但似乎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性感。
  岑今笑起来,她觉得喜欢。
  胜过她所有精心缝制、缀满华丽亮钻和繁复花边的晚礼服。
  卫来伸手捏捏她下巴,说:“不要再去惹怒虎鲨,他脾气太差。”
  岑今不以为然:“是要小心,但如果他有事求我,在我面前,就会越来越小心翼翼——昨天我给了他选择,如果是你,会选哪一个?”
  “这还用问吗?是人都会想安稳活到老吧。只不过……”
  岑今挑眉:“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给你赎金、给你金盆洗手的机会、给你政府的特赦、给你外交身份、给你安稳的后半生……
  这不是机会,也不是单纯某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做得到的,诱人是诱人,但近乎飘渺。
  虎鲨又不是傻子,谁会相信你啊小姑娘。
  ——
  这一天的谈判,从早餐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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