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晚上阴冷,我睡下的时候穿的多,衣裳一层又一层的,他连我毛衣都还没扒下来,就被我用镐头开了瓢,还有他那个丧心病狂的爹,我下手也狠,打的他们直哎呦,组里的同事听见动静一窝蜂来了,把我带到外面安抚,那一期什么也没拍成,后来县政府为了求我们不刊登这个,给了我五千块钱做补偿。”
“五千块钱呐……想想真讽刺,村子里的人大概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放在破木桌上,红彤彤一沓,我们走的那天他们全家一起给我跪下,还带着他们四岁的儿子,说是鬼迷了心窍,从来没见过城里的女人,一时起了坏心。”
“钱我没要,老赵劝我,说人也没吃着什么亏,这事儿就算了,稿子也不允许再写了,他说是我们不对,一个地方长久以来习惯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我们不该坚持去打扰人家的生活,他说霍皙,人要懂得在一件事上反思自己的做事方式,我问他,我这顿打就算白挨?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沈斯亮很配合,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摇头。
霍皙咧开嘴:“他说,人要适当学会恶心自己。”
“除了心口呼之欲出的正义感,还有人情背后诸多的无可奈何。”
“从那以后,我就什么都看开了,去年年底,我们拍极光,东北夜里最冷达到零下四十几度,我蹲在雪地里,点着篝火,看着天上那些星星,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最该死的时候没死,老天爷不让我这么死,这辈子我就得这么苟活着,都是命。”
霍皙双眼通红的看着他:“我就该这么受折磨,就该这么还欠小航的债。”
终于提起了两人之间最不能触碰的东西。
她央求他,神情无助又茫然,霍皙说:“沈斯亮,这笔账我从来都没忘,但是你先放过自己,也放过我,行吗?”
她这是怕他,跟他求饶。
能放过吗?那可是自己亲弟弟一条人命啊!!!
沈斯亮任霍皙这么求着,对她通红的眼眶无动于衷,他问她:“我放过你小航能回来吗?这笔账你怎么还?”
霍皙语塞。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还。
她曾经以为,自己和他分开,就是最大的偿还。
沈斯亮上车要走,引擎发动着巨大的响声,霍皙终于戳穿他,用手堵着门不让他走,跟他吼:“你不想原谅我,不爱我,咱俩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你大晚上跑来干什么?沈斯亮,敢做不敢说,你丫就不是个男人!”
“我他妈来换车!”
沈斯亮让她给惹急了,心头火蹭蹭往外拱,他掰霍皙抓在车门上的手,偏偏又不敢用大力气,她那手指头细细白白的,一个不小心能让人给掰折喽。
“你撒开!”
“不撒!”霍皙拧劲儿上来,还伸腿踢了他一脚。那一脚踢的结实,沈斯亮大腿都麻了。
他脾气也拱了出来,一脚刹车,霍皙没站稳往前磕绊了一下,撞在门上,沈斯亮从驾驶座上下来,提溜着她衣领子给她塞进车里。
车门大敞,霍皙被反压着按在驾驶座,下巴卡在座椅上。这回换成她嚷嚷了:“你撒开我!”
沈斯亮不紧不慢反折着她一只手,膝盖抵在她屁股上,手一掀,衣裳就往上晾了半截,露出女人细腻白皙的半片后背。
霍皙拼命蹬着腿做无用功,通红着脸:“沈斯亮你王八蛋!!!”
沈斯亮钳着她,十分嚣张:“我就是王八蛋,王八蛋才跟你在一起。”
沈斯亮这人,虽然有原则,但是没下限,这地方人来人往,都知道不能胡来,但是保不齐给他惹急了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霍皙浑身发毛。
她喘着粗气,心脏吓的蹦蹦直跳。
他把衣服一直掀到她脖子,抬手就解了霍皙里头穿的运动背心儿,这下,女人整个背部就呈现在眼底。
沈斯亮用手触着她肩膀后头的肩胛骨,轻轻地摸,那一片肌肤,浑然天成,白皙无暇,一点儿伤痕都没有。
他问她:“丫不是撞石头上了吗,不是留了挺长一道疤吗?疤呢?”
霍皙像戳破了的皮球,泄了气。
她屈辱的被他压在座椅上,身上半裸,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她一啜泣,沈斯亮就烦躁,他松开她,给她穿好衣服,把人拎出来。
他就知道,她跟他讲的那些故事,说的那些话,玩儿的都他妈是手段。她是想让他心疼自己,可怜自己。
车子在路边带起一阵风,发着怒气走了,霍皙一个人站在茫茫黑夜里,手里还拿着他的打火机。
他刚才说,霍皙,别那么拿自己当回事儿,小航是小航,你没脸给他偿命,也别把自己跟他扯上,跟我扯上,你就是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给她按在车门上,用手指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温柔又耐心。像之前无数次一样,仿佛在安慰他最心爱的姑娘。
沈斯亮很聪明,聪明到他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小伎俩。她说的话,同他讲的过去,无非就想讨他一个原谅。
她爱他,她想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用了一句话就划分了彼此的楚河汉界。他说,霍皙,你就是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他终究,还是不肯原谅她。
第十三章
隔天一早,胡仲就来接霍皙去了京山。
原本是说好晚上的,谁知胡仲打来电话说许怀勐思女心切,等的心急,干脆就安排人来了,霍皙跟报社请了半天的假,收拾好以后两人一起往郊区走。
在车上霍皙不说话,胡仲怕车里气氛沉闷,跟她讲一讲这几年北京形式的变化,又闲聊了几句,干休所的大门渐渐出现在视线里。
门卫识得胡仲的车,也没检查,直接放行。
车子又七拐八拐了一番,最后停在一幢白色小楼前。胡仲去给霍皙开车门,像个长辈似的嘱咐她:“你进去吧,我就不跟着了,你们爷俩多聊聊,不着急。”
到了地方,霍皙踌躇不前,胡仲看中她心思,伸手推了她一把:“快去,见你自己亲爹有什么可抹不开的。”
好歹,霍皙以前也是敢跟许怀勐甩脸子拍桌子的,几年没见,反倒胆子倒是没以前大了。
许怀勐正在屋后的荷花池里背手看鱼,隔着老远,望见他的身影,霍皙心里很不是滋味。胡仲说的没错,这几年,他见老了不少。
以前的许怀勐脊背永远是挺拔的,神情是严厉的,不像现在,微微佝偻着,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也加深了很多,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看自己时的神情。
其实许怀勐也是一样。
闺女瘦了,单薄了,一想起这些年她在外头吃的那些苦,当爹的把什么架子都给忘了,就想好好看看她。
他背着手问:“来了?”
霍皙没吭声,许怀勐颇有兴致的看着鱼池笑笑,继续道:“这儿不比南边条件好,水凉,鱼游的都不欢。”
霍皙叫他:“爸。”
许怀勐手一抖,为了这一声爸,他等的可真难呐!
转过身来,许怀勐也不看她,用手比了比院里的椅子,跟霍皙说:“坐下,坐下说。”
他刚做完手术,还在恢复期,走路不敢太快,霍皙迟疑了一下,给他拉开椅子。椅子拉开以后她也不坐,就端端正正站在许怀勐面前。
许怀勐摘了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他知道,霍皙这是为自己这三年给他认错呢。
他跟这个闺女相处时间不长,一个当爹的,不比母亲,很多事想问出口都怕不妥,霍皙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许怀勐说话是慎之又慎。
当初小航没了以后她坚持要走,他生气,一怒之下给了她一巴掌,后来人真走了,许怀勐心里后悔不迭。
要是她不回来了,父女两个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他给她的记忆就是一记耳光,许怀勐得难受死。
好在,人现在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许怀勐沉吟半晌,才道:“我听你胡叔说……你回原来那地方去住了?”
“是。”
许怀勐咂咂嘴:“好长时间没住人了,屋里冷不冷?”
“现在天暖了,不冷。”霍皙瞅瞅他爹,二十度的气温,里头穿了一件衬衫,外头还套着毛坎肩呢。
“那……小诚斯亮他们你也见过了?”
“见过了。”
许怀勐这下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要不我让你胡叔再给你找套房子?那地方都是熟人,人多嘴杂的,怕不清净。”
他是护着她,怕她在院里挨欺负,霍皙脾气倔,又不想让许怀勐再为自己操心,便说:“现在住着挺好的,不用麻烦胡叔。”
爷俩都是个闷葫芦,一个问不出口,一个心里明白,都揣着自己的主意。
许怀勐长长叹气:“其实不搬出去也好,你一个人在外头我反倒不放心。要是真想在外头住,也不租,看中了什么地方告诉胡仲,他给你安排。”
恰逢屋里有勤务员出来叫许怀勐用早餐,许怀勐撑着桌子站起来,问霍皙:“早饭吃了吗?”
霍皙还没开口,他紧接着说:“吃过了就再陪我吃一点。”
他心情不错,笑着站起来,难得有了精神:“厨房熬得小米粥很好,你喝喝看,很养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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