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楚回到窗子旁,远眺的侧颜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翻过那一片楼群就是码头,向东行船。就是青樊湾的地界。那么好的地方,真是——用来犯罪太可惜了。”
打了药以后,我有点犯困了。所以这会儿迷迷瞪瞪,最后的几个字,貌似没听得很清……
“齐楚。你说什么?”我翻了个身,看着他。
“没什么,我说我希望邵丘扬的葡萄可以种的又大又甜……”
“又大又甜的葡萄糖分太高,发酵析出时很费工艺。”说话间,邵丘扬很不巧地出现在了我的病房门口:“要吃的话,自己去洗。”
我才看到他手里竟然真的还拎了一串包装高大上的葡萄,晶莹墨染,跟肿瘤似的。
原来已经过了农历八月十五,最是葡萄丰收的好季节。
“你从西陵岛回来了?”
“恩。上午的会议,下午刚到。”邵丘扬尴尬地看了看手里的葡萄,见无人问津,于是只好自己挽着袖子洗。可惜洗完了还是无人无人问津。
我不想理他,躺在被子里装睡。但我能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呼吸在我面前,停留了好几秒。
“她今天怎么样?”
“你指什么?”齐楚坐回到椅子上,轻轻呵了一声:“身上的伤痛是难免的,但总是一天天恢复。至于心里,她说你被炸出去了,别进来了,里面可能还没装修好。”
不好意思,我忍不住笑,也装不不了睡了。
掀开被子,我揉着脑袋撑起来。邵丘扬过来扶我,却不说话。
“那我先回去了,葡萄我装走了。”齐楚说:“七月的饮食还在控制,生冷水果都不能吃。”
“你等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邵丘扬叫住了他:“下周一,我要去警署见Jenny,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去。”
我:“!!!”
我不动声色,也不知邵丘扬葫芦里到底什么药。反正疼得浑身没力气,不如就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齐楚转过身:“出门右转就是律师事务所,一般都是替人解决医患矛盾的。你去那问问,我没兴趣。”
“齐楚你别给我装大头蒜。Jenny的事,你不可能毫不知情。”
“她是我聘请到学校来的合作方,她杀人,难道我偿命啊?”
“我是在请你帮我。”
“呵,那麻烦你拿出点求人的态度。”
邵丘扬从随身的公文袋里取出一些东西:“下个月公诉开庭,陶家为她请了一位外籍律师,光勋章战绩就有一本新华字典厚。她们可能会从正当防卫,激情应激,甚至精神障碍方面着手——”
“你先等一下,”齐楚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今天来,是为了表明立场的么?你到底是站在哪一方?先说清楚了再跟我谈,否则我怕我忍不住要揍你。”
“这是石东的尸检报告。”邵丘扬没有正面回答齐楚的问题。而是抽出了其中一份资料。
“石东做尸检了?”我惊讶不已。众目睽睽下一枪爆头,这种死因还有什么必要再开一刀呢?
“是我要求的。”邵丘扬说:“我始终无法相信Jenny会选用这么冒险的方式来杀人灭口——你先听我说完!”
我想,他大概是看我已经从床头上拎起水杯了。
“你说的没错,那天在疗养院发生的事,虽然看起来有蓄意的嫌疑。但是更多的突发状况——”齐楚走过来,把我的水杯夺了下来:“乖,等会儿再砸。”
“是,所以我才叫人解剖了石东的尸身,发现他——”毕竟不是专业的,邵丘扬记不住那些法医名词,低头翻了翻文件,告诉我说,他的脾脏水肿和肺部出血点都有异常,可能是被人注射了大量的异丙托胺。
我说那是什么?
“一种常见的处方药,大量注射后会导致心脏衰竭猝死。几年前就已经停产了,现在,一般都用氨地苯类代替。”齐楚回答。
“你怎么了解的这么详细?说的好像你吃过似的。”邵丘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只是偶尔知道罢了。”齐楚摆摆手。
“所以呢?”这会儿我也不疼了。起身撑着枕头坐起来:“你的意思是,陶艺琳要杀石东,在那之前就已经动过手了?但她没想到后来石东发难,惹出了意外。于是就——”
我说我懂了,她这是临时改变的主意,目的干脆就是要弄死我。
邵丘扬没有表情的变化,只是过来按住我肩膀,让我先躺下。
“我现在有些犹豫,如果挖不到她的动机。我不知道届时究竟要不要把这份资料也呈上去。”邵丘扬说:“下毒杀人是没有直接证据的,谁也不能说一定是她做的。上庭的时候没有万无一失的风险。而开枪的事,所有人都当场目击,但我不清楚对方的律师是什么来路,会出什么样的招。”
“所以你想要在开庭前去见她一面?”齐楚想了想:“你是想以私下身份跟她谈谈?你觉得,对她来说,你依然是自己人?”
“是,我叫你去,是为了让你替我做个见证。”邵丘扬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不再相信我了。七月。”
我静静地看着邵丘扬,以无声胜有声的姿态对抗他的气场。
“我看看吧,周一有家新店要开张,不一定有空。”齐楚转身离去,戏谑的意味很厚重。
病房继续留给我与眼前的男人,所有的沉默都像是一种折磨。
他问我要水么,我摇头。问我饿么,我说不。
后来他在原地踱了几步:“七月,我真的不会照顾人。”
“其实你根本不用这样子。冤有头债有主。”我疲惫地靠下身子。
过了好几分钟,他走过来靠在床边,席地而坐。
我左手边靠着他的头发,又黑又软的,完全不像这男人戾气的个性。
“七月,我最怕的那一幕。是她在举起枪的那一瞬,连犹豫都没有。夺枪的姿势,扣扳机的动作,以及行凶后冷静地应对——
我突然觉得这些年。从来就没有了解过那个女人。她有怎样的过去,她接触什么样的人,她……我曾以为这些事和我能不能得到她比起来,完全不算什么——”
“可是你知不知道,当你倒在血泊里的时候。我突然很害怕,是我的离开瓦解了她最后一丝的人性和善念。
这些天,我查了太多的事,做了太多的假设。每一次都被我的恐惧推翻——但事实是,我的魔鬼,在伤害我的天使。而我却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别说了,再说就煽情了。”我哼了一声,手指不自觉地绕住了他细碎的鬓角发:“邵丘扬你本来就不是一个懂温柔的男人,你要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对抗旧爱,就不必对我说这些了。”
“七月,我还有机会么?”
我说当然有,只要我不死,人人不是都有机会?
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好似长长地揪了一口呼吸。
“我还喜欢你。邵丘扬。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喜欢了。”拉上被子,我闭住双眼。
我要保持体力好康复,储住泪水来养颜——
“邵丘扬,下周一我跟你一块去。”我说。
“什么?”
“去见陶艺琳,我,跟你一起。”
***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枪击案已经二十天了,我始终不能下床,所以想要溜出医院这种事还是有些困难的。
邵丘扬把何许带着,将我裹得像粽子似的偷出了医院。
这几分钟折腾下来,我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邵丘扬,我以为你会拒绝我的要求。”靠在车子上,我心说我都有点后悔跑出来逞强了。
“等下隔着玻璃谈,你别太激动。我们的目的是要问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何姐还有几天才能从国外赶回来,我们能备战的时间不多了。”邵丘扬嘱咐我,我说我知道,现在我是瓷瓶她是烂瓦,我才没性情跟她撕。
“可是……”
“什么?”
我笑笑说没什么,其实我想问他。你心里不难过吗?这段时间以来,他一边忙着项目的进程,一边不温柔地照顾着我,同时追查着陶艺琳的事。
我曾想过,哪怕他愿意为我拿出一个态度立场来,我都可以不计较这一枪挨得值不值得。
可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安慰,只埋头去做这些事。我反而有点担心他被可怕的真相压垮,陶艺琳——毕竟是他曾捧在手里疼爱着的女神啊。
他完全可以逃避的,何需如此激进的应战?
“你就没想过,你的出现反而会让她更抵触?”
“那也是必经之路,我和她之间总该扯开了谈一次。放心,何姐教了我些法律上套话的谈判技巧。”
何姐就是何许的大姐何棠,业内非常著名的不败战绩律政铁娘子。此时正在国外办事,那天电话里跟她说了些细节,当时就表示——不让这个小婊砸把牢底坐穿,就罚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据说何棠单身有十年了,估计是没有男人能驾驭的了她吧。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了警署拘留办。
我以为再一次见到陶艺琳的时候,我和她都会失控,然而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