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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蛾 (岁惟)


  她刚才太心不在焉,居然没注意到,他把鬓角推平了,头发也剪短了一点。本来他为了在阳光下显得有光泽度,染过很不易察觉的深紫色,这时候也已经换成了纯黑,清清爽爽。
  “你下午就弄这些去了?”
  江淮易抬头,无辜地眨了两下眼,“效果不好吗?”
  明笙无语:“你想要什么效果?”
  江淮易骄傲地挑眉:“就是你姑姑一看就觉得这就是她将来侄女婿,没跑了的效果。”
  饶是她眼下实在没有被逗乐的可能,也还是逸出一声笑:“我今晚不会再去病房了。而且我姑姑也不是中老年人审美。”
  “……”他默了半晌,干笑道,“没关系,来日方长嘛。改天再换个风格。”
  于是一路上,明笙都在被逼问她姑姑喜欢哪种类型。
  她还真的不知道陆雅琴喜欢哪种类型,只知道她曾经对林隽很满意,随口答“精英型的吧”。但却没告诉他,陆雅琴再怎么样也不会把他和“侄女婿”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明笙之前已经办理过入住,直接把他带去了宾馆三楼的房间。
  她插上门卡,嘀地一声,屋子里的空调和灯一起打开。
  一天的忙碌让她看上去有些狼狈,明笙打开卫浴的门,说:“你坐一会儿吧,我要洗个澡。”
  淋浴间的花洒声响起来,江淮易坐在她的床上翻塑料袋。翻到她买的东西,展开来,才发现是一套一次性内衣裤。
  原来她刚刚是去买这东西的……烟只是顺便。
  这时,手机一震,万年保姆周俊发来短信:“蛋糕已经通知了他们零点送来,你把地址发给这个人,人家送来的时候会打你电话。”
  他处理完,扫一眼时间,才过八点,还有四个小时才到她的生日。
  江淮易抬头审视这个房间,实在太逼仄了。她定的是单人房,房间小得就能摆下一张床,设施也很简陋,电视机型号旧得没听说过。
  空调性能很差,制冷这么久也还是觉得热。他把衬衣扣子解开几颗,在她床上一躺,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要怎么度过这四个小时?
  不管怎么说,先换间房吧,这地方连个蛋糕都推不进来。
  明笙冲着凉水,让自己冷静,然而江淮易在外间窸窸窣窣的动静刺激着她的耳膜。
  现在这算什么?陆雅琴方才的样子历历在目,那么楚楚可怜,求她别去招惹他。她把自己一直以来久存于心却不敢对自己承认的问题在面前翻开——如果他真的是江绍年和陆雅琴的孩子,她该怎么办?
  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早就都做过了,覆水难收。
  可笑的是,在陆雅琴眼里,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她。可是怎么会呢?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报复对象。她一个都没有报复的兴趣。相反,她想找个人报答,以证明自己曾经承受过谁的恩宠。然而满世界都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于是她努力去孝顺陆雅琴,以为能找到一点血浓于水的共鸣,但是得到的却全都是防备。
  像一只赴火而亡的飞蛾,到死都以为自己感动过谁。
  多悲哀,多好笑。
  明笙出浴的时候,江淮易刚刚挂掉一个电话,表情看上去特别郁闷。她边擦头发边问:“怎么了?”
  他把手机一扔,很不能理解:“这破地方有这么火爆么,连第二间房都没有。”
  “医院旁边就是这样的。”明笙还以为他是想给自己开一间房,说:“没关系,你睡这不就好了。”
  江淮易愕然地抬头。
  明笙刚洗完澡,身上只穿了宾馆提供的棉浴袍,俯身够了一下床里面的袋子,没够着,说,“你帮我拿一下。”
  “要什么?”
  “我买的东西。”
  江淮易翻了一下,她当然不可能在这时候打算抽烟,那就是一次性内衣了……他递过去,瞥到一眼她俯身时若隐若现的峰峦,心跳倏然如擂鼓。
  靠,她不会底下什么都没穿就出来了吧。
  明笙接过去,去浴室穿上。回来的时候,江淮易的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打开了电视作掩饰。宾馆能收到的电视台很少,两个人躺一块儿看完了一档黄金时段内地综艺,明笙已经昏昏欲睡了。
  她闭着眼埋头在他臂弯里,呼吸清浅。
  江淮易低头一看:“你不会要睡了吧?”
  “嗯……”
  放平时他绝对让她睡了。但这是她生日前夜,还有一个多小时就是她生日了,哪有人连自己的生日零点都不守?江淮易纠结了半晌,还是决定弄醒她:“等会儿再睡。我陪你熬到零点,好不好?”
  “真的很困了。”明笙还闭着眼,嗓音疲倦。
  江淮易对着她的眼皮轻轻吹气,几乎在撒娇:“就坚持一会儿……”
  她没动静。
  最终,他放弃了,失落地去帮她关床头灯:“那你睡吧。”
  明笙忽然捉住了他的手,“别关灯。”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似乎觉得光线太强,适应了好一会儿。而后翻身过来,眸色幽然地看着他:“给我准备礼物了吗?”
  那是肯定的啊……
  明笙呵笑一声,用手指把散在额前的长发往后梳。也许她不自知,她发丝凌乱的模样很妩媚,笑的时候更甚。江淮易被她压着的身体僵了僵,顾左右道:“重头戏都取消了,其实也没剩下什么。蛋糕明天吃也行,你累就睡吧。”
  “那不行啊……”她半边唇角浅浅勾着,拇指调笑地摸了下他耷拉的嘴角,“有人不高兴啊。”
  这种守着零点吹蜡烛的形式主义,也只有他这个心理年龄的人才会遵守。可是她很看不得他失望,甚至觉得有人一丝不苟地为她准备这些形式主义,也很温馨。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往后兴许都不会再有。
  明笙睡眼朦胧地看着他,纤细的手臂伸到他颈后,把他轻轻压下来,接了个吻。吮咂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分外响亮,江淮易都没注意到她是怎么解开他的扣子的,回过神来的时候,纽扣只剩硕果仅存的三粒。
  他翻身搂住她,暗哑的声音嗡然响在她耳畔:“你早说可以这样啊……”
  “为什么不能?”
  他哼了声:“这是你生日,又不是我的。”
  明笙的身体在他身下笑得轻轻颤动。
  江淮易愤懑地抽掉她腰间的系带。白色纯棉浴袍散落在她身体两旁,像一个打开的茧,明笙嘴角依然在笑,然而思绪却已然飘去远处。陆雅琴的声音一遍遍在她耳边回荡——“阿笙,你怎么会这么可怕?”
  可是赴火而亡,是飞蛾的天性。
  江淮易的吻落在她眉心,不满道:“想谁呢?”
  “没想谁。”
  他手掌在她后腰轻掐,嗔怨,“不老实。”
  明笙齿间嘶地一痛,意味不明地笑,“你这样还真挺对我姑姑的胃口。她就老爱掐我。”
  “你小时候也这么不乖?”
  “乖得很。”她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歪着脑袋说,“你是不是觉得是个人都应该对自己好?亲人就更应该了。只有在闯祸的时候才需要受惩戒。”
  他困惑:“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竟然笑了声,“在我这里,打骂体罚是家常便饭,对我不好是应该的。”
  江淮易愣了愣,与她对视一眼,好像不能相信有人会被这样对待。半晌,他复又埋头下去,吻她的心口,微笑:“没关系。以后有我了。我来对你好。”
  她的胸口忽然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的动作笨拙又温柔,细致地熨帖她心里的每一处不甘,让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珍贵。
  明笙努力地回忆自己接近他的初衷,出于一种好奇,窥伺……到后来变成扭曲的心理,明知他和陆雅琴可能的关系,却放任他的接近。因她想要有一个血浓于水的人,视她如珍宝。
  这是一种补偿。
  即使他对她的爱意从来不属于亲情,而她对他的,也渐渐变了味道。
  她一直维系着艰难的平衡。然而就在这个夜晚,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唯一的理智只足够她摸出床头柜里的东西,用嘴撕开。他动作急切,先前忍耐了太久,这个插曲并没有耽搁他多少时间,便没身而入。明笙轻哼一声,五指没入他发茬刺手的短发,像摸着一只刺猬。为什么偏偏是他,收起满身锋利,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
  该怎么祷告?
  ——“天上的父,
  愿你赐下平安喜乐的源泉,如鹿渴慕溪水;
  愿国度权柄荣耀全属于你,直到永远……”
  夏夜温燥,男人的喘息声环绕在她耳边,两具身躯的湿汗黏在一块儿,每一次接近都带有不甘于分离的轻响。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会永远属于他,不然为何贴合这样轻易而紧密,离分却会有皮肤撕下贴纸时的痛响。
  她的意识渐渐昏沉。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世界仿佛只剩下一艘飘摇的船。她在风浪间,不由自主地抱着他,抚过他凸起的脊椎,和微凹的腰窝,汲取他身上温和的体香,和炙热的情潮。仿佛只有这样,才足以在天地间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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