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树,是苏笑最喜欢的树种之一。凉至记得小时候每到洋槐的花季时,原本工作繁忙的父亲都会一连好几天呆在家里和母亲一起站在别墅的阳台上观赏着开了满树的洋槐花,又或者是在傍晚时分在树下散步。那时她趴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总能看得到他们的身影,那时她想,她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才对。
是的,如果没有瑶玥母女横插进来,他们一家会很幸福才对!
想到这里时,凉至又觉胸腔内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停了脚步,恰巧这时夜廷深大概已经安顿好了夏漠寒,从房子里走出来,绕过了车径自走向了她。
脚便像钉在了地里面,凉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缓缓走向自己,心中的小火苗竟慢慢熄灭掉了,满眼全是夜廷深徐步走来的身影,害得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竟成了自己一直以来嗤之以鼻的花痴小少女了。
他走近了她,携着淡淡的酒香气。
凉至这才记起,今晚夜廷深陪夏漠寒和夜寂也喝了不少酒,怪不得刚刚在车上的时候没听见他说一句话,手还撑着窗户上一直按揉着太阳穴,估摸着也是酒喝多了的原因吧。
“早点回去吧。”凉至受不了这样相顾无言的尴尬,别过头淡淡地说,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穿过了树干,落在了那之后不远的花坛上。圆形的大花坛里,种了一棵树。夜太黑了,再加上她本就对植物不太敏感,所以认不出那是不是当年的那棵树。
夜廷深察觉到了她神情的异常,便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而后便听到她轻声说:“那里原本种的是几株合欢树,听说是我爸妈刚结婚时就种下的,年龄比我还大呢。只是,当年妈妈和爸爸闹崩时,一气之下放了把火,生生把那几棵树给烧掉了。然后我们就离开了夏家,也不知道那几棵树后来活过来了没有。”
闻言,夜廷深便了了,她是有些睹物追忆了。合欢,合欢,多美的两个字,这棵树原本该是对一对璧人的美好祝愿。他能够想象得到苏笑当时火烧这棵树时的场面,透过此刻凉至的那双眼,那双浸染上了悲愁的眼,那些隐入了讽刺的眼,那双……他一看到,便忍不住要沦陷其中的眼。
对她的往事,除了她口中说过的那些,夜廷深近乎一无所知,因此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借着酒力,借着夜黑,他的胆子便也大了些,径自上前把她拉入了怀里,在她耳边低喃了三个字:“会好的。”
然后,不等凉至反应,他又拉开她,低头在她的唇侧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他的气息便混杂着淡淡的酒气侵入了她的鼻息间。不像上次那般带有侵略性的,只是轻轻的一个吻,他便撤离,揉了揉她的发,道了声“晚安”,便上了停在不远处的车,而后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车的尾灯彻底没了踪迹之后,凉至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呆呆的站在原地良久后,抬手轻轻碰了一下他刚刚吻过的地方。
上面还残留着酒的香气和他的温度,细思下来,脸竟在不经意间红了。
*
回到夜家的夜廷深脸也是烫得厉害,不止是脸,他的整个身体都有些滚烫,是酒精的作用。
胃也在隐隐作痛,好像被刺穿了一般的绞痛感,这让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吩咐下人煮来了醒酒茶和养胃的汤放在床头,夜廷深却一点儿想喝的*都没有。最近胃病发作得没以往那么频繁了,距离上一次疼得要死不活好像是一个多月以前在凉至家里的那一次。想到那一次,夜廷深自己都觉得好笑,本来商量好是装病的,结果那晚上吃得太多,大半夜的还真给他疼得死去活来的了。
不过……
夜廷深无力地勾了勾唇,好歹上一次发作,还有个人照顾他。这会儿他想,他就算疼晕在床上了,家里人应该也只会觉得他是醉得厉害所以睡着了吧?
忽然这时——
“廷深哪,睡了吗?”
是夜奶奶,这大半夜的找他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了,夜廷深便顾不得腹部的抽痛了,支起了半个身子回答道:“还没,奶奶您请进来吧。”
夜奶奶便开了门,先是探出个头,笑呵呵的,盯着白花花的小卷发煞是可爱。看得出老人家实在是很开心,所以这会儿都还睡不着,思量着来找孙子唠嗑来了。
“奶奶,这么晚您还没睡。”夜廷深的身子稍稍往后挪了挪,靠在了床头。
夜奶奶嘿嘿笑着,走到床边坐下,如实说:“奶奶太高兴了,睡不着。”
夜廷深失笑。
“哎呀,三儿,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离得近了,夜奶奶才发觉夜廷深的脸色有些发白,伸手摸了一下,吓了一跳,“还这么烫!”
生怕吓到老人家似的,夜廷深赶忙解释:“奶奶,我没事,太久没喝酒了有点儿受不住,喝了醒酒茶就会好点的。”
闻言,夜奶奶才发觉床头柜上确实放了两只碗,便“哦”了一声,催他:“那你赶紧喝啊。”
夜廷深便只得依她,把还冒着热气的醒酒茶喝了。
“这个是什么?”夜奶奶又指着另一只撑着乳白色的汤的碗问,“三儿,你晚上没吃饱哪?”
夜廷深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夜奶奶,“奶奶,这是养胃的。”
“哦哦,忘了,忘了。”夜奶奶咧着嘴拍了一下大腿,“胃不好大晚上的别喝这些东西,家里不是有药吗?先吃点药缓缓,这汤明天再煮了喝。”
夜廷深最讨厌吃药,这是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好在他身体还算不错,除了偶尔会胃痛之外没有其他的病症。
所以,夜廷深岔开了话题,“现在不用了,好多了。对了奶奶,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哦,差点忘了正事儿了。”夜奶奶又一拍大腿,立马把吃药的事抛在脑后了,笑米米地问:“三儿,你跟款丫头处多久了?怎么一点儿风声我都没听见啊?”
夜廷深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好吧,合着老太太大半夜的不睡觉是为了她“孙媳妇儿”啊!看来真被南歌说对了,凉至这还没过门呢,他们俩就先失宠了。
“一个多月了吧。”夜廷深胡乱说了个不算太长的时间。
“这么久了,咋没听你们谁说过呢?”夜奶奶瞪圆了眼睛,“连老幺的口风都这么紧啊,提都没听她提过,我还一直以为,你和款丫头还没认识呢,还思量着你这孩子要再不处对象,我就和你爸说说,让他把款丫头介绍你认识认识,结果你倒好,捷足先登了嘛。”
“……”夜廷深不得不佩服老太太的“深谋远虑”,“为什么您管她叫‘款款’?小名吗?”白天的时候他就有点想问了,但一直没机会问出口。他从来没听有人叫过凉至这个名字,也没听苏笑提起过凉至有这么个小名,所以想着这名字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结果,还真被他给猜对了。
“是啊,小名。她小时候那会儿你妈几个都这么叫的,款款,叫着多顺口多好听啊。后来好像是……大概你十五六岁的时候吧,那时候款款应该是七八岁,你妈就开始改口管她叫‘凉至’了。”夜奶奶倒也没深想,只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其实我也就她几岁大的时候见过几回,后来都是从你妈口中听说了。”
夜廷深挑眉,“只见过几回还喜欢得连亲孙子孙女儿都不管了啊?”
“哎,我那是爱屋及乌。”夜奶奶解释,“不过,人款款本来就讨喜嘛,看把我孙子迷得呀,啧啧。”糗了夜廷深一顿后,夜奶奶斜睨了下天花板,补充:“不过性格好像是变了不少,虽说从小到大都挺安静吧,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大了,总感觉那股安静里……啧,透着点别的什么东西。”
“或许跟家里的变故也有关吧。”夜廷深看似随口说了一句,实则是想着从夜奶奶口中知道更多他无法直接从凉至或者苏笑口中获得的信息。母亲一直很喜欢凉至,而她和奶奶一直相处得挺好,想来母亲知道的,奶奶应该也知道得不少。
提到夏家的变故,夜奶奶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是。”便再无下文。
夜廷深却有些按捺不住,撑着身子又坐高了一点,试探性地道:“奶奶,您好像知道挺多的样子。”
“哎……”夜奶奶没说话,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后才开口:“人夏家的事情,我能知道多少?只是那段时间你妈频繁往外跑,起初我以为是……后来有一次没忍住跟了去,才知道原来是夏家发生了事情,你苏阿姨情绪差得很又没回家,你妈便跑出去陪她的。”夜奶奶中间省略了一段较为尴尬的叙述,是因为那段时间秦沁是跟着一个男人去的,那男人她面生,以为她背着她儿子红杏出墙了。
“你妈和你苏阿姨好多年的感情了啊,发生那样的事之后你妈心疼她啊,也心疼款款,在她们面前你妈不能表现出来啊,便回了家跟我说跟我诉苦。反正这些人家家里的事我们也不好说人长短不是?而且复杂着哩,你知道这么些就可以了,可别当着人家的面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