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常开车,宁家距离公交站台又很远,她不得不再次折身跑到客厅求助宁天诺。
这一天宁天诺刚好没去公司在家休息,看她着急的脑门冒汗,掌控所有的淡定让他多看了她一眼,推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时候,她人已经跑过来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
“快走快走,把我送到医院,快点快点!”
所以王悦欢身后,一起来的还有宁天诺,许是王悦欢近来变的越来越顺眼,他心情不错,温和中和了他眉眼间的冷厉,看见病床上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的林婷菲,平整的脸,眼尾略微动了一动。
“小冉,我来了!”
王悦欢伸手抱住高申冉,轻轻的拍拍她紧绷僵直的后背,“我在,你还有我在!”
藏在眼眶深处莹莹润润的泪花,晨雨一样倾吐,高申冉将一张苍白的俏脸压进王悦欢的肩头上,默默地只是掉着眼泪,隐忍而压抑。
这样的她,愈发让王悦欢难过,这一刻,她真的有些怪罪林婷菲了,多年前她见死不救,她可以体谅她有自己的苦处,可这次呢,就这样撒手丢下孤苦无依,爱她胜过爱自己,因为她生病付出如此之多的女儿,她能对得起谁呢?!
把自己的感受看的过分高,对男人过于执着,即便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她,不适合做母亲,更不应该生孩子,而且还是小冉这样懂事的女儿!
高申冉抹过眼泪,心里的酸楚却并没有减少太大,所以直到很久,她还是不能相信母亲再一次抛下了她,真真正正的已经离开了这五彩斑斓的人世间。
“请节哀,按规矩我们要把病人送走了!”
本来车祸之后,林婷菲当场咽气已经没有了任何抢救的机会,按理是应该直接被送到太平间的,可柳菁菁拦着说什么也不肯,她说直接让高申冉去那里看母亲最后一眼太过残忍,所以即便是护士长下了狠话,她也执意让林婷菲再次回到这间住了几个月的病房。
高申冉即便已经缓过了神,可生离死别的这种事,并不是现实摆在眼前,一两下说接受,很快就能接受的。
她虚软的落在地板上,咬着唇瓣,两只手紧紧地扣住病床的边缘,虽无话,可舍不得的情谊任谁看了都会不舍,难过。
王悦欢告诉自己,拉起高申冉,不能让她继续沉浸于伤怀之中,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身为渺小的人类,事实上我们除了接受,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可是怎么办,她没有办法,眼泪就这样汹涌如暴雨般跌落下来,猝不及防,她几乎连自己的情绪也无法控制。
宁天诺平常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多年前他见过王悦欢伤悲,她母亲离世的时候,或许因为体谅母亲被病痛折磨的太痛苦,觉得她去到另一个世界少有病痛的折磨,或许长时间相依相偎的陪伴于母亲病床前,她内心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那年,她的伤悲远不如此刻来的猛烈。
宁天诺冷硬的心,就这么在她汩汩滑下的泪水中,软化,柔韧。
他伸手压着她的脑袋贴着自己的肩膀,笨拙的轻抚,安慰的话,他无从说出口,不过这样的时候,一个臂弯,一个能让自己停靠的港湾,对王悦欢而言已经满足,任眼泪濡湿他的衣裳,她真的很心疼小冉,她的遭遇,她的所有经历。
有时候王悦欢想,和自己的生活相比,高申冉的付出和努力,远比自己来的精彩,可等来的结果,却并不比她好多少。
这样坚强付出,善良美好的高申冉,让她怎能不心疼,如何能很好的控制情绪,她真的没有办法!
算时间,吴森推测着王悦欢该来了,没想好该说什么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门外。
而他亲眼所见,除了王悦欢靠在宁天诺肩上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已经再也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事物。
苍白干净的大手成拳,指甲扣入掌心,冷漠的眼眸淌过许多不可名状的戾气,他毅然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高申冉虚软的落在地上,夏末余温尚高的天儿,地板砖却出奇的冰凉,合计内心的虚无和阴凉,让她整个人宛如置身于冰窖,周身散发着冷冷的气场,渗出一些,洒到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口。
柳菁菁也难过,她是医院里惟一一个打从查出林婷菲的病,就和高申冉一起经历了整个过程的医护人员,期间高申冉的付出,担忧,恐惧,艰难,以及面对林婷菲检查单上每一个好转的喜悦,太多太多,她亲眼所见,切身感受,可她的痛,她想,在这一刻应该远不如高申冉的千分之一。
她和王悦欢一样,一样经历着死别,可除了对林婷菲生死的遗憾,其实更多的是,满心对高申冉的心疼。
她伸手要把他扶起来,地上凉,她不忍心看着他心受折磨,身体如果再病了,更痛更难熬。
不过,她最终没有碰到高申冉的衣角,因为有一个人比她的动作更快,是孟清焯,他用自己有力的臂膀,牢牢地箍住高申冉瘦小的身体,给她力量,让她在未来单薄而辛苦的四年中,每每想起,回味中总是带着香甜。
“别怕,还有我!”他柔声地说。
柳菁菁收回手臂,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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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婷菲被送到太平间,因为太突然,高申冉深受打击和挫折,脑筋几乎不能正常的运转,直到孟清焯提起公墓和火化的事,还最后问起高申乐,毕竟是与亲妈的最后一面,如果不通知他,是不是合适。
高申冉在停尸间外面的椅子上坐着,全身的精气神儿悉数被抽空,她蜷着膝盖缩成一团,直到孟清焯提醒她,她应该通知高申乐,她才似乎晃过神,可她的手机不见了,脑子里又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她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联络到高申乐。
孟清焯心底划过浓浓的心疼,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掌心落在她的脑门上,怜惜的拢了拢她的发丝,替她顺好散乱的衣领。
“如果你对我还算放心,这些事情都交给我来办,好不好?!”
高申冉的人一直都是懵懵的,两只无神的漂亮眼睛看了看孟清焯认真而肃穆的脸,半晌似乎才真正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成拳的双手,指尖在掌心掐出月牙儿的形状,她忽的抬起来紧扣住他的手腕,说:“孟清焯,谢谢你!”
声音嘶哑,轻如柳絮,好像透过窗户漏进走廊的微风,如果不是细细的感受,一定不能捕捉到它的存在和善意。
孟清焯的心于是很满足,仿佛人生的前二十八年所有的心满意足全体汇总在一块儿,在她这样孤立无援的时刻能够帮到她,给她足量的支持,心间没有遗憾,他心甚慰!
“高申冉!”孟清焯轻唤,有的话他说来不是想要明确什么,只是想要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阿姨给我发信息,让我照顾你,所以高申冉,不用再对我说谢,事实上你选择信任我,实在是太正确的选择了!”
空洞的眼神对上焦,高申冉再看向孟清焯的视线,专注而玄妙,她理解母亲的心意,可他呢,没有疑虑,没有什么想找她确定的?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如果他问,她想无论现在的场景多么不合适,她一定对他和盘托出。
孟清焯却摇头,“没有!”
不是没有疑惑,为什么让他照顾他,高妈妈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但不问,直到他愿意完全的交付信任之前,他不会主动的开口询问。
似有若无的,高申冉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无论给自己多少心理暗示,多少提前的准备,现实就是,有的时候有的事情,想要开口真的很难。
她目光殷切的看着他,掬着他手腕的双手紧了紧,无数声谢谢化作亲昵的力量,他不想听这两个字,她便不说,可她会牢牢地记在心里,记他的好,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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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申乐来的很快,及时的汽车票和火车票买不到,他就打车,从G市到D市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又是午后的光阴,他求了好久的出租车司机,太远了,他们都不愿意外出,后来,还是尹程俊亲自送的他。
尹成俊尚不清楚高申冉这边的状况,是孟清焯主动联系了他,给了他高申乐的电话号码,拜托他派车送高申乐到D市的一间医院。
尹程俊很重视孟清焯的要求,所以他亲自送高申乐,平常很稳的那么一人,因为和孟清焯接触过,他的着急情绪感染了他,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只用了三个小时。
高申乐直到这时候仍然无法接受现实,太突然了,他甚至才与母亲通过话,他还高兴的告诉她,姐姐说要带他到D市和她们团聚,他甚至才决定要彻底的原谅她抛弃过他,她怎么能,说走就走?
高申乐想不通,十七岁的少年挺拔的身姿,弱弱的靠在停尸间外面的墙边,再一次被珍视的人抛弃,心间的凄迷反衬到脸上,少年明朗英俊的脸苍白无血色,有怨,有恨,更多是浓浓的不舍和遗憾。
高申冉脚步沉重,走过去细细的望着少年的脸,他高出她多半个头,她需要仰着脸,才不至于心酸汇集成泪水坠落,这种时刻,看见亲人同病相怜的感觉,是比其他所有的情绪都更加心酸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