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秋馥抬头看她,眼中芒泽刹那间锐利无比。而纪千羽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波澜不惊,心平气和,仿佛在看着一个交情不深的陌生人,眼中也毫无冰封之下的暗潮汹涌。
“和上次相比,你现在跟我说话,已经很理智而平静了。”纪秋馥缓缓地说,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看着她不答反问。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的呢?一个委屈的女儿?又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呢?被隐瞒的愤怒?以为自己张牙舞爪了二十年,突然发现其实到现在过得不错都是因为有人撑腰?”
“算不上。”纪千羽淡淡一哂,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强势且惯于掌控全局的人,对不在掌握中的事情不太满意而已。”
不是愤怒委屈,不出于母女亲情。
纪秋馥仔细注视着她的表情,像是在衡量她这话的真假一般,最终露出个浅浅的酒窝来。
“那就好。”她点点头,神情略微恍惚一瞬,笑容中终于带了些许淡淡的遗憾与自嘲。
“当年我是想带着你走的,但是没有办法。萨拉在确定有带着路加入主温斯特家族的可能之后,用了一些药……让卡尔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我做亲子鉴定书的事时不知道这点,知道这一点后就明白,卡尔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两个孩子了,其中一个的血统还说不清楚。所以他严防死守,绝不可能放你走。我无奈之下,只能曲折了一些别的方法。”
“康尼是萨拉在温斯特家族的眼线,我走的时候把他弄下了台,换了新管家和他儿子来照应你。温斯特是个大家族,我在国内插手的余地很小,但也算是动用了各种关系来护你长大,再婚前其实我去偷偷看过你一次。你当时还在上小学,放学时有家里的车来接,我也就远远地看了一眼,没让你看到我。”
那再婚之后呢?纪千羽看着纪秋馥,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她长久地看着纪秋馥,交叠的十指因用力泛起淡淡的青色:“上次见面时,你说我也是你的耻辱,是不是真的?”
纪秋馥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
“不是。”她轻声回答,隔了好一会儿后又说,“你很好,是我配不上用「我的骄傲」这四个字。这些年我将对你亏欠的母爱都放在了小辰身上,而我在这么做的同时,也就没有权利与资格再插足进你的人生。”
“为人父母,生养之恩。我对你没有养恩,所以你不必叫我一声母亲,不该对我抱有希望,不能将我视作你的退路。”
好,真好。纪千羽牵动唇角,低低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出了眼泪,被她干脆利落地用力擦去,抬头看向纪秋馥时眼中只剩冷静,点头的动作似有千钧之重,做起来却十足轻描淡写。
“我没有第三个问题要问了。”纪千羽整了整衣服,站起身,向纪秋馥投去最后一瞥。
“纪秋馥。”她淡淡地说,“受教了。”
“不客气。”纪秋馥抬手将颊边的碎发轻轻挽至而后,抬起潋滟的眸,越过纪千羽,看向她身后渐行渐近的人,轻轻扬眉,“他是来接你的吗?”
谁?纪千羽愣了一下,顺着她视线的方向侧身看了一眼,极度意外地发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见她视线望过来,朝她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
“……遇风?!”纪千羽错愕地看看左右,确认自己的确身处一家印度咖啡厅里面,转向傅遇风时带着无法掩饰的欣喜与心虚。
遭受枪/击和来见纪秋馥这两件事情,她都没有向傅遇风提起。本意是觉得隔着电话的叙述不够详尽,慰藉也不够有力,不如见了面再说。但现在傅遇风突然出现在这里,顿时让她有种莫名的做了错事的心虚。只得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不久。”傅遇风像是明白她在心虚什么,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纪千羽背后一凉,下意识想缩脖子,强行忍住之后权当什么都没有看见。傅遇风有些无奈地摸摸她的头发,自觉向她解释:“印度有一个全球知名的音乐慈善家,这一次的钢琴协奏,我们想和他进行一次合作,也算是好事一桩。我假公济私,想着正好可以接你回去。”
“你一个人来谈的?”纪千羽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他一眼。
“还有乐团的几个人。”傅遇风摇了摇头,朝后面随手指了指。纪千羽转头去看,脸色一变,回过头来瞪他:“你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又把他们就这么晾在一边?”
“没办法,看到你我就过来了……而且你这边我实在很想来见一见。”傅遇风无辜地说,靠近她耳语,“你替我去暂且招待安抚一下,我马上就回去。”
傅遇风想见纪秋馥一面,纪千羽完全能够理解。只是……纪千羽想起刚才的对话,顿了顿,给了傅遇风一个眼神,没说什么。顺从地点了点头,匆匆离开朝柏林乐团的人走去。傅遇风目送她离开,没有拉开椅子坐下,只稍稍弯下腰,朝仍坐在原处的纪秋馥笑笑,礼貌地伸出一只手。
“您好。我是傅遇风,一直都想见您一面。上次千羽说找到母亲时我正巧有些私事,没抽出身去见您,一直很遗憾。”
纪秋馥优雅地和他握了下手,垂下眼睫,露出个从容的浅笑:“我知道你。这声母亲就不必了,我刚才说话的声音,按你的距离,应该可以听到。”
“听是听到了,不过我不太赞同。”傅遇风收回手,站直身。这个动作带着些居高临下俯视的意味,他的眼神却很自然,出口的字字句句也都心平气和。
“生恩养恩,的确是为人父母应该做到的事情。不过有一样没有尽到和不收这一声母亲并不能划等号。做出选择的时候当然人人都有苦衷,或许你当初的抛弃能够得到宽恕。不过对你而言,千羽和小辰,也没什么大区别吧?你对他们好坏的原因不是因为什么母爱,他们只是代表着你对于自己人生输赢的判定而已。”
“承认自己的冷漠、无情和自私,有这么难吗?”他平静地笑着,一针见血地问,“纪女士,你对千羽的关注,敌不过对卡尔的恨,甚至都比不上对萨拉和路加的关注。你上次没有好好待千羽,这次态度却变了,不是因为你母爱的天性苏醒了,而是因为现在的她,有能力为你的复仇贡献一份力了,是吗?”
“你什么意思?”纪秋馥收起笑容,面色微冷地看着他。傅遇风迎上这样的目光,不闪不避,眸光微闪,带着些许凉意,同样收起笑容,脸上是从未在纪千羽面前展示过的寒意。
“既然目标一致,合作也无妨。千羽觉得你们如今互不亏欠,和你毫无关系,不恨也不爱,她能就这么释怀当然很好,我乐于看到这些。但是纪女士,希望你自己心中有数——”
“你又欠了她一回,这辈子都还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到惠灵顿!大概就能自己上线回评论了
☆、第74章 74 随想回旋曲
纪秋馥离开的时候,一言不发,连声最后的招呼也不打。纪千羽在和乐团的几人浅言寒暄,余光瞥见纪秋馥从她身侧匆匆走过,步履如风,面色冷然,连眼神也没有抛给她一个。
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傅遇风说了什么,能让纪秋馥的情绪波动这么大?纪千羽向旁边瞥了一眼,傅遇风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对她询问的眼光不予回应,面色自若地和小圆桌旁的其他几人谈笑风生,并将双方正式介绍了一遍。纪千羽挂着端庄的笑容轻轻颔首,眼睫低垂,向桌下看了一眼。
傅遇风正和旁边的小提琴手说着如何邀请音乐家进行合作,乐团的几人表示没有对此事没什么确切把握,谈及时都稍稍皱起了眉,显得心事重重。然而在无人注意的桌下,傅遇风的手正不动声色地拉住她的手,被她小幅度地拍了一下之后,锲而不舍地缠上来,指尖在她的掌心里若即若离地点染勾触,慢慢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划过,亲密暧昧如同抚摸拥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个人竟然干出这种事情。纪千羽抿了抿唇,正襟危坐地挺直背,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她隐秘地瞪了傅遇风一眼,示意他感快说正事,傅遇风被她看了一眼后微微一笑,见好就收,无比自然地主动进入了正题。
“总归是件好事,加拉瓦先生未必会拒绝。就目前来看,难办的地方主要在于无人引荐,加之加拉瓦先生未必空得出时间。各位不妨从这两个方面寻找突破试试,虽然这一次的合作邀请是由乐团发出,不过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这一次和印度慈善音乐家加拉瓦的慈善合作演出,纯粹是德国国立交响乐团的个人意愿。这场合作如果成功,无疑能将音乐会的规模向上提一个档次,但是著名音乐家总是很繁忙的,这么近的时间,档期上无论如何也不好协调,加之不太相熟,这都是难点所在。
对于乐团来说,傅遇风和加拉瓦的地位一样,都是他们的合作对象,只不过前者的合作已经定了而已。这个乐团的企划一向大胆,不然也不会邀请傅遇风这样刚刚复出的钢琴家,进行如此重要的演出,恐怕印度之行也是一次即兴之举。这种无计划的事,按理说不该让他操这份心,傅遇风来时也没有对此发表什么评论,只说自己来接女朋友回国,和他们正好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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