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宇匆匆走过一道拱桥,脚下的水流湍急,潺潺入耳,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出一丝冷寂。他来到其中一个阁楼,那里分散地站着几个人,隐在暗处,正抽着烟,几点火星一明一暗。见有人来,其中一个就走了出来,水榭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浓眉大眼,神态肃谨,正是小孟。
小孟看着江上宇:“江少,怎么去了这么久,侯少都等急了。”
江上宇大概有些看他不顺眼,斜斜一瞥,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刚好有朋友过来,我陪了一会儿,难道还得向你汇报?大总管阁下,这八点才过了几分钟,菜都还没上齐,我看急的不是侯少,是你吧。”
小孟听了这顿奚落,也没说话,低头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九章 醉酒
到了约定的时间,对方果然来了。房门打开,几个男人鱼贯而入,前三个倒很正常,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黑,手腕上套着一串佛珠。他长相倒很俊秀,唯有一双眼睛,邪气得很,细长幽黑,看谁都很多情。
此人自称是迟楠的经纪人,叫张明。迟楠因为身体不舒服,不得不在家休养,派经纪人过来赴宴,并表达了深深的歉意。
“这位一定是阮老板。”经纪人在房内环视一圈,最后落在阮明镜身上,眼睛细长,透出一点暗光:“幸会,幸会。”
没见到迟楠固然失望,但面对冤大头,阮明镜还是笑脸迎人,款款伸手道:“你好。”
他握住阮明镜的手,食指在她手中悄无声息地一滑,阮明镜顿时觉得很危险,好像被蛇舔了一口似得,连忙抓紧他的手:“迟楠先生,久仰大名,快请入座,我冒昧点了这里的招牌菜,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您先尝尝,不合再换。”按着迟楠入座时,手已经抽出来了,然后阮明镜揣着一口气,在他对面坐下。
张明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挑眉道:“阮老板点的菜,又是招牌菜,想必一定是好吃的令人欲罢不能。这次我来迟了,先自罚一杯。”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手将酒杯伸到阮明镜面前,杯口朝下晃了晃,的确是喝尽了。阮明镜一把抓住杯子,拿起酒瓶为他倒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酒麽,一起喝才有意思。张先生,今晚一定要玩得尽兴,我奉陪到底。”
说完也没客气,照葫芦画瓢将酒喝了下去,张明哈哈大笑:“听说阮老板近日离婚了,果然还是离过婚的女人有意思,不再缚手缚脚,想干什么干什么,连喝起酒来,也喝得让人痛快。”
“是吗,我也觉得。”阮明镜抿唇一笑。痛快?好啊,灌死你们,等一会儿让你们痛得更快。
经理听着话不对,就插到两人中间:“张先生这边请,今天啊,咱们先不谈事,只喝酒,喝酒啊。”
酒过三巡,人已是微醺,正是个好机会。她朝经理使了一个颜色,经理点了点头,然后一个个放下酒杯,将话有意无意朝合同方面带。
这次迟楠带来的画总共是十四副,展出时间为三天,其中卖出一幅画,画廊就抽三成佣金。为了表达这边的诚意,阮明镜决定在名下最大的画廊“锦瑟”展出,并全程负责开展期间所有事宜。
张明不知是不是故意装醉,不是打擦边球,就是答得牛头不对马嘴,而且奇怪的是,他对高昂的佣金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在意的只是关于琐碎的小事。谈得细了,酒就难免喝多,阮明镜不禁有些扛不住了。她让人端了姜汤,先偷偷灌几口,不然真有些受不住。
正是头疼的时候,手突然被人拉住了,抬头一看,正是张明。他不仅拉住她的右手,还企图把她往怀里带。
阮明镜笑嘻嘻的,一只手撑在椅子把手上,不让他得逞:“张先生,你好像醉了。”
“我是醉了,刚才一个晃眼,发现阮老板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张明眯着眼,黑幽幽的眼珠子,映着柔黄的灯光,显出几分醺意。
“故人,什么故人?”
阮明镜貌似冷静地抽回自己的手,因为也醉了,力气不到位,差点把自己也抽了。就是在这时,她露了怯,让张明估出她的酒量。没过多久,她趴了,连老成的经理都快喝趴了,可是张明的一双眼睛,仍然贼亮。
最后散场时,阮明镜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张明仍然跟金刚似得屹立不倒,双手撑在阮明镜的座位上,头低得很低,气息直接喷到她脸上。她嗅到了一丝茶香……这个倒是奇怪得很,她好多年不喝茶了,怎么又会闻到熟悉的味道呢?
“阮老板,这次唐突打扰,也没准备什么大礼,希望这个可以稍作弥补。”他撸下手上的佛珠,串到阮明镜手腕上,用力一捏:“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合作愉快!”阮明镜笑眼朦胧,冲他挥手,手腕上的佛珠一路下滑,滑到手肘处才停下,佛珠磕在一起,细细碎碎的:“迟先生,再、再见!”
说完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张明,不,迟楠将她扶住,他背着光,灯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寸头,黑衫,放任何人身上可能会显得充满煞气,但在他身上,偏偏有了独特的味道。是致命的危险,又是纯净的气质。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迟楠?”
这还用说吗,哪一个经纪人会这么不看重金钱,反而对画展细节要求严格,力图使展出的画达到完美呈现的,简直到了变态的程度。这种人,要么就是变态,要么就是画家本人。只有画家才会担心画展的细枝末节。
阮明镜才不会说破,眼波流转,脸颊烫的灼人:“我猜的。”
也许真的是醉的太厉害,她居然看到他动容了,就是……嘴角抽搐,额头青筋凸显那种……
呃,看错了吧……
“阮小姐喝醉了,在包厢里不肯走,闹着要回家。”
江上宇接到短信后,连着出错了好几手牌,心不在焉得用手指点着筹码。
侯远靳淡淡看了他一眼,将指间的烟熄灭。他手里的都是大牌,很齐整,就跟他人一样,妥妥的稳赢,用另几位的话说:“桌上的筹码就跟长了腿一样,你追我赶跑到侯少手边,生怕晚了一步,侯少的口袋就装不下了。”
牌桌上的输赢都是说不准的,风水轮流转,永远也不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可对侯远靳来说,这些都是不成立的。只要他上了牌桌,那么德州扑克就有了唯一的主人。因为他看得到对方的牌,更可怕的是,他还知道对手下一张牌是什么。
他来“白宫”,唯一的消遣就是打德州扑克,这种在曾在富人圈流行过的东西,他不厌其烦地玩了一场又一场。而每一场通宵牌局后,他不仅不会感到疲倦,反而觉得内心的某种空旷得到了满足。
这一局结束后,侯远靳又抽了根烟,小孟上前,弯腰为他点烟。一瞬的火光后,侯远靳深深吐出一口,烟圈打着转旋转开去,缭绕升起,最后散开。灯光在烟雾中显得朦胧,浅浅落在他的脸上,勾出明明暗暗的轮廓:“再来。”
周围喧嚣复起。
第十章 那女人
江上宇又输了,他将筹码全推了过来,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旁边有人笑道:“江少,你这牌原本是凤凰花,偏偏被你打成狗屎,也难怪你的钱嫌你手气差,拼命要跑到侯少口袋了。”
“去你的,咱俩比手气,你还不如我呢!要不是你带了支票本子,凭你今晚带的钱,恐怕不够侯少塞牙缝!”那人语塞,江上宇冷哼,又叫了一堆筹码,一个一个撩着玩。
江上宇最后还是放心不下,他知道阮明镜喝醉后一定丑态百出,万一任性起来真的跑回家去,那可就糟了。他眉间紧锁,怎么也想不出妥善的办法,只好将筹码全推过去:“你们先玩着,我出去办点事。”
侯远靳仍然抽着烟没说话,小孟在一旁数筹码,闻言朝江上宇笑道:“江少,您这是要去哪儿,多久回来?”其实小孟是一条好狗,说话的语气是很毕恭毕敬的,但就是让人没来的由的生气。
江上宇操起一个筹码砸过去,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睁大你的狗眼,这儿轮得到你来问我吗?”
小孟堪堪避开了那枚筹码,又弯腰捡了起来,放在桌子上,脸上的笑容波澜不惊:“别生气,是我多嘴,您大人有大量,别见怪。”
操他妈的!
侯远靳也看出江上宇脸色不善,抽了半颗烟后,他开口了:“有要紧事就去办,都是大人了,被激两句就生气,像什么样子。”
江上宇点点头,走出两步又返回来:“你今天坐多久?”
侯远靳看了看小孟,小孟道:“凌晨的飞机。”
江上宇放心了,四处招呼几句,大步走了出去。
江上宇走了也不影响——小孟坐下来了。每当缺人时,小孟就是最佳的人选,因为旁人没资格跟这些身份尊贵的人打,而他麽,不算人,隐形又透明,可以忽略不计,反而有了上场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