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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心方 上部完结 (印溪)


景玄彻底冷下了脸,狠狠瞪着那婢女,“何人指使?”
梅子吓得一颤,连连摇头,“无、无人指使……”她退了几步,周围喋喋的议论声不时飘来几句,竟全是对解忧的不堪之言,不禁呆了。
怎会这样?方才分明有人告诉她,那位好心医治她的夫人遇上了麻烦,需要她站出来指证。
可为什么她站出来了,事情却更加糟糕了?
“梅子。”解忧面不改色,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少女温和一笑,循循善诱地问她,“往昔惊打鸟雀,是何人所教?”
“哦……是云姑!”梅子一抿唇,欢喜地转过身,方才教她站出来,为解忧作证的人也是云姑,“云姑,奴、奴笨嘴拙舌,不能为夫人证,云姑助我……”
但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见那被她注目的仆妇被一支小箭贯喉,仰面倒了下去。
婢女们再次发出惊恐的尖叫,仿佛被雨点打散的松软泥土,猛地散开,退向两旁。
梅子怔住了,定定看着解忧上前拔下了那支小箭,取出丝帕将血擦拭干净,将箭连同小弩一道收回袖内,半刻出不得声。
不是都说医者仁心么?怎么这位夫人……如此地嗜杀?
不对,不对……可分明是她治好了自己的眼疾啊……
解忧转身,抬起头看向被惊得噤住的一干谋士,轻轻笑了笑,“诸位还有何说?”
谋士们面面相觑,说?方才那个云姑分明是想说什么的,可半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她毫不犹豫地抬手射杀。
“燕姞曾于哀郢院安置眼线若干,云姑亦其中一人,忧已射杀之,今可验看师隗之伤。”解忧笑着说下去,慢慢踱步到停放尸身的门前。
洛向她施礼:“多谢夫人来此。”
景玄袖起手,一道进入屋内。
“不敢看了?”相夫陵扫了一眼周围的谋士,语带讥讽,“诸位万勿多言!”
“喏、喏。”众人慌不迭应下。
谁还敢说?这少女生就一副淡泊柔弱的模样,不想却是个杀人的煞星。
还说什么?她方才那个举动,不是明摆着的么?
谁也不许说话,都听她说,谁敢抢了她说话的余地,她便直接杀人,人都死了,看你们还怎么说。
屋内有些昏暗,天光从狭小的窗户中透入,将尸身映得一片青白。
解忧很有目的地割断了裤管,低头认真地在双腿上寻找伤痕。
洛忍不住叹息:“夫人,某的确未曾与隗争斗,隗昨夜被伤,然伤势较轻,不至于死。”
“勿多言。”解忧摇头,蹙眉看了几遍,终于从密密麻麻的新伤口中,找到了一道已经淡褪下去的瘢痕,“是此伤。”
解忧肯定地点头,确认道:“此伤累隗猝然丧命。”
“忧忧……”景玄忍不住摇头,“此伤少说有十载以上。”
这道瘢痕留得很深,想必当初也是很重的,但不论如何,隗那时挺了过来,活了十余年,怎会被一道旧伤要了性命?
“便是旧伤,才能要命。”解忧抿抿唇,取出绢帕擦净手,慢慢踱到了外间。
一众谋士和剑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又有惧怕,又有厌恶,但就是无人敢说一句话质问。
“忧已知其人死因,明日将剖尸一观,诸位尽可为证。”解忧言谈浅浅,笑得云淡风轻。
景玄在她身旁,闻言不可置信地侧头看向她。
她要做什么?!天啊,她竟然说,她要剖尸!
她还笑,还笑得这么从容?
“医忧,为何不今日剖尸?”相夫陵笑问,他年轻时曾在齐国军中历练过半年,解忧说要剖尸,可吓不着他。
“今日新死,流血未竭,不易剖之。”解忧淡然地回答,神情理所当然。
众人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彻底噤声。
离经叛道!这才是真正的离经叛道啊!这少女,实在是太过可怕!


  ☆、第二百四十六章 信不信

解忧抛下要剖尸的话后,在众人的惊骇中,唤了那叫做梅子的小婢,径自回去了。
“夫、夫人……”梅子低垂着头,看看周围的人渐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轻轻嗫嚅,“妾不知……”
解忧缓步走入内室,回眸懒懒瞥她一眼,自己除下外衣挂在屏风上,又解去发带,“伺候沐浴。”
“妾、妾不会。”梅子将头埋得更低,窘得快要哭出来。
她不过一个扫洒奴婢,这样精细的活,从来都是越女做的,如今越女被囚,解忧让她过来接替,不是明摆着为难她么?
“不会便学。”解忧展眉一笑,宽大的素色外衣从肩头滑落,堆积在身后,仿佛一滩雪。
“学?”梅子霎霎眼,一双大眼在有些黑瘦的脸上显得尤为明亮,带着不确定与不自信,“妾……驽钝……”
“世间无生而知之者。”解忧反手握住满把的发丝,眸中含笑,笑里却又藏着寂寥。
其实这世间很公平的,从无生而知之者,想要学会什么,只能用自己的时间、自己的命去换。
她今生行事总能出人意料之外,也不过是因为曾经虚度了一生,将那时的光阴尽数用来学这些东西罢了。
梅子抿唇,低头看看自己一双生满了茧子的手,再看看面前婀娜中略显瘦削的少女,当真自惭形秽。
这根本就是枯枝与娇花的区别!
这位娇养的夫人怎会知道,她们的世界里是没有希望的。不会便去学?那无过痴人说梦。
“梅子。”解忧将长发笼到身前,低眸盯着面前目光闪烁的婢女,抬了抬下巴,轻轻一笑,“今越女不在,诸婢无人敢近忧,梅子暂代之。”
这里的婢子们都很怕她,这一点让解忧十分无奈。
“喏。”梅子垂着头,瓮声答应。拖沓着步子下去备热汤。
“……”解忧低眉,看着婢女离去的方向,缓缓吐口气。
她知道梅子也怕她,但她与那些少女们不同……她的目光里。有着其他的东西。
…………
琴声泠泠。
解忧身着宽大的素衣,端坐在案前抚琴,目光落在书案另一头,漠然看着相夫陵反反复复地把玩着手中几件铁制的刀剪。
景玄则斜倚一旁,微凝着眉。出神地望着她一双在弦上挑抹的小手。
“可是如此模样?”相夫陵扬了扬手中一柄一指来宽、三寸来长的薄刃。
磨利的刃口泛起荧荧冷光,清寒如水。
解忧唇角微勾,点了点头。
她才将图纸画出,只这半日时间,相夫陵便遣人将刀剪打好了,真是好效率。
“多谢。”解忧扬眉,琴声慢慢地止了,余下厚重的余音在屋内回荡。
“不必言谢。”相夫陵将刀剪搁回案上,铮铮一响,“明日同去便可。”
他帮解忧。不过是因自己也好奇,隗究竟是何种死因。
解忧了然一笑,拈起一柄巴掌大的小剪子,对着光一晃,晃出满目银亮的光彩。
“些许儒生,烦请相夫子在意。”
解忧上午说要剖尸,早有几个迂腐儒生跳出来,嚷嚷着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之类的话,喋喋不休地请求让隗入土为安。
恰好相夫陵又站在解忧一边,忙前忙后地帮着她准备剖尸的工具。几个儒生便搬出一副论辩的架势,直接立在院内骂上了。
“些许腐儒,何须在意?”相夫陵漫不经心地摇头,袖起手。缓缓回眸瞥了一眼侍立在纱幔外的少女,勾起笑,“若不喜欢,杀了便是。”
解忧敛眉,勉强笑了笑,“骂不过便杀么?你们齐_墨便是这般?”
“倒也不尽然。无过观云姑之死,令人耳目一新。”相夫陵笑意转深,又看看侍立在一旁的梅子,转向景玄,“此婢秀丽可人,陵求之。”
“可。”景玄连眼也不曾抬一下。
“……”解忧瞪着眼,眼睁睁地看相夫陵将梅子带走,噎了片刻才转身质问景玄,“为何?!”
景玄凝起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起身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忧忧,勿再胡闹。云姑非燕姞之徒,梅子方为燕姞之徒。”
他四五日之前便派人暗中除去燕姞安排在哀郢院的人手,大约有十余人,至于这个梅子是不是燕姞的人,他本还不甚确认,但今日看她于众人面前镇定自若的表现,与当初由解忧医治时的胆怯可怜,根本不是同一个模样。
解忧没有道理看不出这一点,却还将这梅子唤了过来,安排在身边,谁知道她又想玩什么?
“此婢……”解忧长舒口气,她只是、只是想证明,梅子并不是故意陷她于险地的……
可……或许景玄说得很对,这婢女,的的确确就是燕姞手下的人。
她当初惊打雀鸟为解忧所见,应当是特意安排好的时机,好让解忧为她诊治后,在回去的途中“恰好”撞见隗和越女谈话。
甚至,这个梅子,可能根本就没有眼疾。
解忧摇头,她知道,她都知道。
她只是不愿意去相信。
当你全心地去待一个人好,一心希望帮助她的时候,突然发觉,那所谓的柔弱下藏着冰冷的算计,这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寒心的事情……
她只是不想知道自己被骗了,仅此而已。
或许,这个想法,的确是任性了吧?毕竟,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有义务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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