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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心方 上部完结 (印溪)


解忧苦恼地抬起眸子瞥她一眼,眸中分明写着,她没有丝毫胃口落箸。
“不可。”少姬柔声劝慰,“夫人体质虚损,一日而服药有三,药损人肌体,须以食补之。”
解忧鼓了鼓腮帮,不情愿地挟了些荇菜,蘸取醯醋,又将醢拌进米饭,随意扒拉了几口。
一日三餐是现代的概念,而古人的习惯多是一日两餐,第一顿称为“朝食”,在上午九点,是正餐,菜肴较为丰盛;第二餐称为“餔食”,没有定准的时候,一般在日落前后,比朝食随意一些,多半是将晨间没吃完的蒸一蒸再吃。
贵族倒是有一日三餐的,这多出来的一餐在正午,但和餔食的性质差不多,也是随意吃些东西而已。
解忧今日起得迟了,朝食的时间自然延后。
可她本就喜欢晨起喝一碗清粥,现在她才醒来没多久,便让她面对这样一席丰盛的菜肴,她真的没有胃口啊。
可呈上来的饭食她不得不吃完。
其实菜蔬种类虽多,但每一样都不过一小碟,按量她肯定能吃完,再说这时候食物得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真的不兴暴殄天物。
磨磨蹭蹭半日,终于将这一顿饭解决掉,解忧长舒口气。
酢浆饮了大半,余下的漱了漱口,一并交由仆妇撤下。
衣衫仍是赵服,朱红色的那件被拿去换洗了,越女捧了一件玄丝挑绣的祭红色大袖外衫呈上。
浓烈暗沉的祭红色压在她身上,非但不显得沉闷,反将她略显苍白的面容映得莹白可爱,阳光下,仿佛透明的轻纱。
才换上衣衫,系上佩玉,便有一个婢子上前小心翼翼地传话:“夫人,冢子请夫人往斜堂。”
解忧心微微一沉,面色有些煞白,下意识拽紧了少姬的手,少姬也禁不住一颤。
伯姬死于斜堂,解忧是亲眼目睹了的,少姬则因深念姐姐,听得斜堂二字便情绪激动,难以自抑。
解忧定了定神,看向那头都快垂到胸前的婢女,“何事?”
“奴、奴不知。”婢子头垂得更低。
“我知,退下罢。”解忧回眸看看少姬,抿一抿唇,强打起精神劝慰一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姬勿为死者哀恸过甚也。”
说完后,唤了越女,缓步离开。
少姬看着她离开,再也撑不住,宽袖掩了面,泪将袖缘一点点沾湿,又从指间漏下。
但她还不想在这里失态痛哭,急忙扭身跑回自己住的偏间,跪倒在临窗的一张小案旁,被泪打湿的面颊贴上冰凉的檀木,迷蒙的目光痴痴地望着案上姐姐的神主。
她有多少次想随着姐姐一道死去,但她记得要为姐姐的死讨回公道,一定有公道的。
解忧不也说,因缘果报,终有所尝的么?
所以,她要活下去,带着这一腔懦弱无用的仇恨活下去,亲眼看到真相被揭开。

ps:这章略琐碎了,一股浓浓的红楼气息【笑哭】不过我真的花了很久查战国时期的饮食风俗,又结合了一下季节【春】地点【四川两广一带】的特色,写了这一桌饭出来,大家就赏我个订阅吧_(:3丨∠)_

  ☆、第一百七十六章 欲擒故纵

解忧刚踏出怀沙院,檗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言不发地走在她身侧。
越女被吓了一吓,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随即低下头去看着足尖和地上茂盛的青草,默然走路。
重华岩上瀑声殷殷,细小的水花散在半空,如云如雾,折出一道蜿蜒的彩虹,从山壁的那一头,一直架到斜堂的窗外。
这本是一幅奇景,但想到那处窗格,解忧就白了脸。
伯姬惊恐怨毒的目光,凄厉的尖叫声,简直是噩梦!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解忧深深纳入一口带着濛濛湿意的空气,又绵长舒出。
闷紧的心中略略放松了些,她这一世是最不愿相信天命、相信鬼神的,那么她为什么要怕?而且,伯姬惨死与她并无干系,就算要怕,怕的人也轮不到她。
定了定心神,解忧推开虚掩的门,缓着步履走进去。
堂中很静,只有嘈嘈的水声在窗格那头鸣唱。
景玄倚在窗边,一手扶着窗棂,微侧着身子看向外间,那彩虹的一端,就仿佛从他手中飞出。
听到她细微的步声,景玄回过头,见了她,肃然的眸中漫起笑,“闻越有响屧廊,吴王筑此廊,令足底木空声彻,西子着木屧行经廊上,辄生妙响。”目光停驻在她裙幅下半隐半现的一双小足,“忧忧足音,恐更妙于西子。”
“……西子沉于水矣,忧何德比之?”解忧抬了抬眸,停步不再走。
景玄自是听出了她的不平和埋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西施常被诬为亡国妖姬。结局又是那样悲惨,解忧听了自然不会高兴。但究其一生,西施也没有任何涉政的行径,若将她视作妲己、褒姒一类,那是失当的。
“然渊所闻,西子与人泛舟入于五湖。”景玄将撑出的窗格笼回一些,反身行至解忧身前。低眸看着她。低声道,“若有朝一日,亦有一人。愿与卿泛舟共入五湖,逐流不复返,从此无关世事,唯关风月。忧忧可愿?”
“忧愿得如此一人。”解忧轻轻勾起一抹笑,然抬眸对上他殷殷且惊喜的目光。神色却冷冷清清的,“然世人多矣,光阴远矣,其中变数。不足为君道,故忧不知其人为何人?”
景玄唇角的笑意收去,她仍是拒绝。
虽然在他意料之内。但……心头还是难言的失落。
面前的女孩子虽然看着娇弱温驯,可她胸膛里跳动的这颗心。怕是顽石做的吧?
不能以爱意化之,亦不能以真情动之,她真的还是一个女子么?
难道说,女子决绝起来的时候,真的是这么可怕?从前不是有一位君夫人,怨恨夫君不出兵相助母国,而独自策马重返母国么?
解忧自嘲一笑,她在心目中,早已定下舟中那个位子的人选,但世事皆有因缘际会,她现在这个模样,怕是很难和医沉回到从前的日子了……
她想,这是惩罚,对她的惩罚,也是对他的惩罚。
一切皆是她痴心妄想了,已经决意放弃一切成就名利的人,怎么能够企盼旖旎的感情?怎么能?!
谁也不说话,堂中愈发静得吓人。
越女战战兢兢地煮水沏茶,在书案上摆好两碗清茶,不急不缓地行至景玄面前,躬身为礼,“妾告退。”
景玄点头,目光落在一侧阴影中的书案上,那上面堆着足足九卷崭新的竹简,熟牛皮的编带,朱红色的丝带从每一卷的卷芯垂下,齐齐整整。
“药经储于此,卿可随意翻阅。”景玄走过她身旁,步子突然一顿,续道,“亦可随意抄录。”
“抄录”二字咬字极重,其中隐忍的气焰将解忧灼得微微一颤,心惊胆战地侧头瞥了他一眼,紧抿住唇,眸中尽是不解。
他应该清楚自己抄录的药经的目的,无非是多一份副本留在手上,这样景玄即便毁去这些竹卷,她亦可以不放在心上——这样一来,景玄便没有威胁她的资本了。
他为什么要做于自己不利的事情?
解忧想不明白,但他既然说了,这药经自己可以随意翻看,甚至抄录,那便光明正大地去抄好了,有便宜不占,她岂不是傻了?
至于景玄这一举动到底有何目的,等以后再说罢……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已经落到这么狼狈的境地了,也不介意再被他多算计两回。
景玄若是知道了她有如此视死如归的想法,大约要哭笑不得。
大方地将药经“借”与她看,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稳住她罢了。
他固然知道,药经一旦抄成,这丫头铁定会走;但他亦知道,药经未抄成,这丫头铁定不会走。
因为解忧放不下。
当她只是凭着一己的记忆默写时,她随时都有可能逃离,因为她离开了九嶷,一样可以默的;可将这一部完整的药经放到她面前,供她抄录时,她就舍不得走了。
虽然这药经没多少字,但他自然会想尽法子,令她抄得慢一些的。
解忧倒不客气,既然景玄答应了她,这里又是斜堂,会有不少人来此同他议事的,所以她也不怕他做出像昨日那样的事情来。
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端端正正跽坐下来,展开竹卷,研磨起笔,这案上,倒是连细绢都给她备好了。
解忧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意,管他有什么坏心眼,至少这一刻,她是极满意的。
景玄握了一卷书,在她对侧坐了,安静看书。
不过这样的和谐共处并没能维持多久,解忧才抄完一行,景玄忽然看向她,问道:“何谓‘天下之道不可不闻也,万物之本不可不察也,阴阳之化不可不知也’?”
“……”解忧一顿,一点墨险些滴落下来。
搁了笔,带着愠怒瞥景玄一眼,又压下怒气淡淡道:“比如孙武子《兵法》曰,‘知己知彼者,百战不殆’,为医者,知病之所起,则亦能知病之所终,故而能使人病瘥。”
“医国亦如医人之理?甚善。”景玄静看着她,低声又追问,“则治史亦如治人耶?而以卿之见,楚岂能复起?秦何时当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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