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半日,沿路之上都是密林,颇为不见天日,玉楼隔着帘子瞧着满眼墨绿之色,也是瞧得乏了,遂无心欣赏景致。
那两个举子对了半日的诗词歌赋,也有些江郎才尽,况且骑在马上,比不得坐车舒坦,筋骨颇有些劳累的,渐渐不说了,大家都是淡淡的。
走了一日无话,到日暮时分,果然赶到了一家宿头,叫个悦来客栈,名字倒也平平。一个镖师过来说:“启禀两位举人老爷,今儿的宿头就是这里了,请老爷们下马,将夫人们的马车赶到后院儿去,小的们进去赁房子。”
那杨宗保听了笑道:“果然师傅是常走这一趟的,若是单凭我们两家儿赶路,只怕就要贪多错过了宿头。”那镖师谦逊而去。
这厢杨宗保与尚举人两个,将各自马匹交给小二牵了去,一面命赶车的把式将家中车辆牵到后院儿。到了后头,屏退了客栈里的小二,才叫丫头们先下车,再扶着各位夫人娘子下来,一共租了四间房。
两位同窗住一间,方便夜间挑灯夜读;杨氏姑妈带着自家小丫头子住一间,玉楼因说要挤着服侍,那杨姑妈笑道:“老身从来都是叫这个小丫头子服侍的,况且上了年纪睡得早些,不用大娘子多劳。”
玉楼听了方才罢了,与红药住了一间;那小鸾虽然心中老大不乐意,也只得跟着尚举人娘子住一间罢了。
一时之间安顿已毕。众人道了辛苦,各自回房。那红药见玉楼今儿舟车劳顿,又见此处荒村野店的,送来的饭菜儿不可口,搁在桌子上,玉楼一口没动。
因上前笑道:“奴婢今儿服侍奶奶一日,不知奶奶原来这般骄纵呢。”玉楼闻言红了脸道:“姐儿说的是,一箪食一瓢饮,本该不改其乐的,是奴家娇惯了……”说着,正要举箸吃饭,那红药连忙夺了饭菜儿,随手往院子里一泼笑道:
“奴婢与奶奶说笑呢,暂且等我一等。”说着转身出去了。孟玉楼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有事大娘子身份,轻易出不去屋子,只得在房里枯坐等待。
不一时那红药姑娘仍回来,手上端着四样精致小菜,一碗白粥,食盒之上又放着当日相赠玉楼的那一种西洋葡萄酒,并两个夜光杯。
玉楼见了,唬了一跳道:“这样荒山野岭的地方,莫非你是耍偶戏人的不成?倒会变戏法儿。”
红药扑哧儿一乐道:“这倒要感谢我们家爷规矩大,他原先来此地赴任时,也不知吃不吃的惯山东地面儿的饭菜,从东京城里带来好些南菜,配粥吃的。如今人虽然关进南牢里了,东西倒还是奴婢收着,可巧今儿奶奶没有胃口,就拿它下饭吧。”
说着将四样精致的南菜摆在玉楼跟前儿,玉楼看时,但见是些胭脂鹅脯、油盐炒枸杞芽儿等金贵东西,不由得轻摇螓首道:“你们府上也算是钟鸣鼎食了,吃一碗白粥,要这样精致菜肴去配它,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
说的红药嘻嘻一笑道:“这不过是爷随身带着,等到有一日病了,胃口不好时候吃的罢了,如今赴任到此,凡事都十分俭省的,奶奶没见当日在东京城里学士府邸时候,我们府上光是后宅小厨房里,厨娘也有一二十个,买办也有三五十人,全是伺候爷一人吃饭的呢。”
玉楼听了扑哧儿一乐道:“你们爷也是乌衣子弟、香粉孩儿,端的娇养,来日脱险出来,不知要寻什么样的闺女,才好厮配这样的世家公子了……”
红药心里明白,嘴上又不说,只是笑道:“我们爷只怕心里早就看准了,不然能一直搪塞着?”孟玉楼听了这话,却不知怎的芳心一阵空落之意,连忙稳了稳心神,装作不在意道:
“不知看准了哪一家儿呢?”那红药见了玉楼神色,嘻嘻一笑道:“前儿不是跟奶奶说了么,那江湖术士说了,我们爷命中注定要娶花仙,所以一直不曾在凡间婚娶。”
说了孟玉楼也忍不住笑道:“原先见大姑娘那样温文秀气的,如今在我家混熟了,也是与小鸾一样淘气。”
主仆两个说说笑笑的,正说着,忽听得门外有人敲窗的声音。孟玉楼听了,吃了一惊,对红药使个眼色。
那红药原是聪明女子,听见有人放着正门不走,却敲人家妇人窗户,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轻提裙摆款动金莲来在窗根儿底下,没好气道:
“什么人不知礼数,好好的正门不敲,倒敲起妇道人家窗户来了,我们房里都是嫩妇少女的,有什么话往前边爷们儿房里说去。”
但听得那人赔笑道:“是红药大姐姐不是?在下尙生,特来问候大娘子的,只因……”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才又支吾着说道:“只因拙荆无才,为人又小性儿悍妒,所以未曾绕到前头正门处拜望,并不是有意唐突了大娘子。”
那红药姑娘听了这话噗嗤一笑,倒不急着回话儿,笑道:“原来是举人老爷,不知找我们大娘子有什么事呢?”
那尚举人唯唯诺诺道:“只因今日与杨家年兄联吟之句,有一处未明,还想请教请教大娘子,给晚生指点一二。”
那红药姑娘听了这话,早前又听见坊间传言,说当日孟玉楼初婚丧偶之时,这尚举人就对她百般恋慕,一日遣三四个媒妁到杨家说亲,若不是那西门庆横刀夺爱,只怕如今这两个倒也是般配的一对儿。
如今这尚举人见三娘抛撇下夫家产业,独自一人回来投奔小叔子家里,只怕心中揣测她有再嫁打算,这念书人初心不改,依旧恋着她,此番趁着投宿在一家客店之中,是个亲近玉体的机会,所以三更半夜的来说什么吟诗作对的劳什子。
红药想到此处,心中冷笑道:“这孟玉楼是老爷志在必得的奇女子,如何给你这穷酸书生诳了去……”想到此处因笑道:“举人老爷有哪一处不明白的,不如说出来,奴婢代为通传一声,若是大娘子有了回话儿时,再请她出来到外间答话不迟。”
那尚举人听这话有门儿,心下暗喜,因笑道:“白日里与杨家年兄联吟的那一个,规矩是第一句用骨牌名,第二句用五言唐诗,第三句用《西厢》曲文,第四句用曲牌名,第五句用《毛诗》,这五句须要押韵,念出来才觉得铿锵入调。
方才我与杨家年兄刚刚想出这个令来,谁知道就已经到了宿头,还来不及说,方才进了客房歇了,年兄临睡下时说了一个。”
因念到:“落红满地,拭翠敛娥眉,只是昨宵今日清减了小腰围。骂玉郎,不醉无归。”
那红药姑娘听了,点点头道:“我家二爷说的这个倒好,只是有些脂粉气,算不得是发兆之作,只怕这一回金殿传胪,三甲之中独得探花郎了。”
那尚举人原本也是自视甚高的,听见杨家的丫头说探花郎还不值什么,心中不以为意,还道是这丫头没见过世面,随便说说大话的,哪里知道当日杨戬为官做宰之时,多少状元榜眼探花的,在杨府里做幕宾,赶着红药叫姐姐……
因又笑道:“姐姐评的公允,晚生再念一首拙作,请姐姐务必传到内间去。”
说着,又念到:“醉西施,酒色上来迟,他昨日风清月朗夜深时。好姐姐,吉士诱之。”
那红药姑娘听了,羞得满面红晕,心中暗道:“可别看错了这个念书人,倒这般会*的,他当我是个寻常的丫头,不识字,不懂典故,就这样说给大娘子听了,这也罢了,若是大娘子不是我们爷心尖儿上的人,配了这样文采风流的郎君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是如今主子吩咐我暗中回护三娘,也只得对不住这多情书生了。”
想到此处,假意不解其意,点点头道:“举人老爷说的这个有些深了,都是文言,奴婢不懂,这就进去讨一个回音出来,还请举人老爷稍待片刻。”
说着,转身走了,进了内间,早见那孟玉楼满面绯红的,见了她进来,低低的声音嗔道:“你这蹄子,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怎么不替我骂他,倒装作不知道,将这烫手的山芋推给我。”
那红药姑娘听了扑哧儿一乐道:“奴婢又不知道奶奶心里乐意不乐意,才进来讨奶奶一个示下的,好歹回了他去。”
孟玉楼听了这话正色说道:“姐儿,如今奴家汉子又不是死了,不过给人拿问天牢问罪,这一去正要解救夫家与水火之中,怎么那尚举人心里以为奴家是轻薄女子,姐姐也这样看我,那往日咱们两个也是白好了……”
一席话说的红药心中又敬又畏,当真拿她当做当家主母一般敬重起来,连忙轻提罗裙盈盈下拜,跪在地坪上,插烛也似的磕了四个头下去,说道:“到今日红药才知奶奶不但一表人物文采风流,竟是这样节烈的女子,红药心中敬服,往后再不敢尊前调笑了。”
那孟玉楼见红药姑娘说得这般郑重,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挽住她,携在炕沿儿上坐了,柔声说道:“看你,我又不是当真恼了,知道你是说句玩儿话解我羁旅烦闷,哪能真心恼你?”
说的那红药姑娘才又嘻嘻一笑,又说道:“既然恁的,奴婢将功折罪,替奶奶回复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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