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娇儿和桂姐两个房中闲坐,这一日忽然听见外头传说,那西门大姐儿给人用二百两银子赎身,如今已经嫁给了一个举人老爷,做了二房奶奶。
李桂姐听了,唬了一跳道:“这是怎么说?前儿刚来时哭成那样儿,抵死不从的贞洁烈女,这才挂牌子几天,就跟着野汉子跑了,到底也该进来与我们娘们儿道喜,多谢这些日子看顾抚养恩德,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真是好狠心的姐姐!”
那李娇儿听见这事,也是将信将疑的,因劝桂姐道:“奴家进府早些,是眼见着大姐儿长起来的,她是独生女孩儿,骄纵任性些是不假,只是从来没有这样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的手段,只怕内中还有什么蹊跷。不如咱么去她房里瞧瞧,叫小丫头子来问个究竟。”
说着,两个携着手,就往大姐儿房里去。
进的房来,那李娇儿心里就凉了半截儿,但见大姐儿房里平日随身衣裳东西具已没了,只有一个小丫头子在那里拾掇着,看样子是要腾出地方来给别的姐儿住的。
如今见她两个来了,又不是要紧的姐儿,也是爱理不理的,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了,也不停下手上的活计,请她两个坐坐。
那李桂姐还是有些心气儿的,见她如此,因有些急躁道:“这房里那大姐儿哪里去了?”那丫头原不爱搭理她的,听见问得这样夹枪带棒,因懒懒的说道:
“哟,两位姐姐不是与那大姐儿最好么,怎么如今人家攀了高枝儿去了,倒不曾知会你们一声?”
只把个李桂姐气得柳眉倒竖凤眼圆翻,扬手要打。多亏了李娇儿拦住了道:“你这蹄子倒是块暴碳,这会子恼了,替你妈妈做祸呢?”
那桂姐方才不言语,李娇儿因赔笑道:“我们问姐儿一声,这房里那位大姐儿,原本不是个清倌人么?怎么好端端的第一次会朋友,就跟着从良了呢,可是她往日常来往的那几位不是?”
那丫头见李娇儿还算随和些,因摇了摇头道:“并不是那几个官人,方才可巧奴婢在那里,亲眼瞧见的,那小官人生得倒好个模样儿啊,言语腼腆举止温柔,若是换了女妆,只怕咱们勾栏李家加在一块儿,也只有个师师姐姐能与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呢。
这大姐儿我们都是知道的,仗着自己原是官宦人家的嫡亲女孩儿出身,一般的客官她倒不肯放在眼里的,谁知如今见了那小官人,只管不错眼珠儿的瞧他,还吩咐我们外边儿伺候,不叫进雅间儿,后来不知怎的,两个就扣了环儿了,奴婢瞧见妈妈进去时,两个就那样并肩叠股的坐着,也不害臊。
是了,那么一个温柔软款的小郎君,换了谁不是前肯万肯,就算要我倒贴,只怕我心里也是愿意的呢。又何况人家是拿出真金白银来赎身呢,一点儿不含糊,出手就是二百两,那公子听说又有功名,是个举人老爷,度其品貌,自是可以高中无疑了,来日这大姐儿只怕还有诰命的位份呢,端的叫人羡慕……”
那李娇儿听了,兀自有些将信将疑的,桂姐倒是信了,因冷笑道:“这才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如今你们家大姐儿倒好,只捡高枝儿飞去了,来日人家做了一品诰命,未必心里就有你这个做了窑姐儿的娘!”
一席话说的李娇儿满面绯红了,也不好与她分辩说此事必有蹊跷,只是自己心里依旧觉得大姐儿不是那样热络的妇人。
如今陈敬济刚刚死了,她倒是夫妻情深,时常背着人对月焚香祷告,祈求有人见了姑老爷尸首,也好帮他收埋了去,又或是竟不曾死,竟是逃了,来日终究有个夫妻团聚破镜重圆的时候。
如今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走了,自己心里倒真有些含糊,莫不是那西门大姐儿当真会做戏,人前一样,人后又一样,是个薄情寡幸人尽可夫的银妇不成……
想到此处也是没个头绪,只得摇头笑道:“奴家当日救她,原也不是看在她面上,不过是感念与她爹的夫妻之情,也算是尽到了我这个做庶母的责任,如今她既然有了好归宿,常言道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又没有王法写定了女孩子再嫁要说与庶母知道的道理。
如今她跟了人去,若是对我说了,少不得我也要恭贺一番,多少与她些簪环首饰做个念想,若是不对我说时,难道我赶着养女问东问西的,也只得由她去了……”
李桂姐听了冷笑一声道:“你倒大方,只是人家也未必念着你的好儿,或是三日之后竟不回门来瞧你,到那时你才认得这个好闺女呢。”李娇儿只不理。
转眼到了第二日头上,可巧这一日李娇儿房里没甚生意,那蕴姨娘催逼的又紧,想想自己原是嫁过人的,又是个徐娘半老的妇人,抛头露面原没什么,也就答应着往后门上去。
只是到底是做过太太奶奶的人,做不惯那样倚门卖笑的勾当,忽然想起当年,自己与孟玉楼、潘金莲几个,都算是年轻侍妾,深锁宅门儿里头也是无聊,趁着西门庆不在,几个背着吴月娘,瞧瞧的叫人开了后门,推说买瓜子儿,只想往街面儿上看看。
如今倒不如将此事做个由头,在门首处露个脸儿,若是能招来生意最好,若拉不上主顾时,买些瓜子儿闲磕牙也是好的。想到此处对后头门房儿说了,叫开了后街门,自己倚着门框闲看外头街面儿上的动静。
但见有一个人远远的哨探着,又不肯走了来,见了李娇儿出来,倒是唬了一跳,连忙转身回避了,那李娇儿眼尖,瞧见了此人,也是唬了一跳,心里暗道:“此人后身儿倒是瞧着好生眼熟,怎么似是吴二官的模样。”
书中暗表,原来当日李娇儿所在勾栏李家,意欲举家搬迁到东京城中时,那吴二官与李娇儿正在燕尔之际,自是百般不舍的,因与李娇儿商议道:
“小人自从爹妈死了,家资早已被哥哥独占,当日妹子出嫁,又分去好大一份家业做了嫁妆,如今我也是精穷了,不然也折变了房产地业,跟了娘子往东京城里谋个出路,或是做个小买卖儿,或是投身到大买卖家儿的柜上做个大伙计、掌柜的,也好过如今小人与娘子两地分隔,就好比那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一般……”
一席话倒说得李娇儿也有些动了真情了,只因她如今心气儿是去那东京城里去寻觅丈夫踪迹的,若是带了吴二官去了,两下里见着,自然也是一场官司,自己又落得了一个不贤良的名声,倒不如自己先去,若是投亲不着,左右还有些盘缠,留下这个狡兔三窟,再回来也就是了。
想到此处因对那吴二官道:“二爷满心疼我,奴家岂有不知的呢,只是奴家出身烟花,又是个嫁过人的妇人,就算奴家不说,这阳谷县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如今二爷为了奴家残花败柳之身,倒愿意生死相随,奴家心中十分感念二爷知遇之恩。”
只是如今奴家投身的勾栏李家,生意日渐萧条,那东京城中的勾栏李家,虽然与李妈妈是亲姐妹,只是此去也不知生意到底好不好做,若是安身不牢时,少不得还要回来。
此番不如二爷现在此处等候奴家几日,我到了京里,即刻写信回来,咱们再行商议,岂不是千妥万妥的么?”
一席话窝盘住了那吴二官,虽然百般不舍,也只好放那李娇儿走了。
谁知这汉子早前过惯了光棍儿日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自从搭上这李娇儿,床笫之间有个如花似玉的妇人,每日里温言软语嘘寒问暖的,虽然知道这是个堵不住的风流眼,倒也心甘情愿死于花下。
谁知如今正在蜜里调油的交情里,却忽然*辣的去了,那吴二官开始几日倒还隐忍得,谁知日子越长,越发孤枕难眠起来,少不得就央求街坊帮忙看着房子,自己将前后房门落锁,只带了一个小厮,竟单身往京城里去。
谁知走到那一处穷山恶水之处误住了黑店,中了蒙汗药迷昏了过去,醒了时,见自己给人扔在荒山野岭之中,身上值钱的大衣裳也给人扒了去,更别说银子包并些金银细软、黄白之物,俱已没了,就连那贴身小厮也给人害死了,尸首扔在一边,只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不曾遇害。
既然得了活命,也顾不得旁的,爬起来剥了小厮身上的两截儿衣裳穿了,抱头鼠窜,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儿,一口气跑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方才稍微停下来喘口气儿。
只是他原是个少爷秧子,仗着祖上功勋吃喝惯了的,如今受了这一场委屈,正是又饿又累,要寻个饭铺儿吃些酒果菜蔬,怎奈身上没钱又不敢进去,只得街面儿上寻那些个熟食铺子,搭讪着跟人家赊账。
人家伙计见他并不曾穿着长衫,倒是两截儿穿衣,是个下人打扮,面色惊惶身上带伤,就疑心他是谁家的逃奴,不肯赊给他东西吃,他因饿极了,只得对众人说了自家身世。
那街面儿的闲人听见他这一番遭遇,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郎君,有人就给他出主意道:“听这位爷方才所说,只怕也是个念书人的底子,常言道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帝王不买卖与识家,识家不买扔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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