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李妈妈面有难色,又叫红药拿了十两银子递与她道:“学生黉门秀士,既读孔孟之书,必达周公之礼,定然不会对小姐有何非分之想。”
那李妈妈原本求财,此番买了这妮子,朝打夕骂的就是不肯接客,正在心急之间,如今见来了这么一位漂亮举子,那妮子就直勾勾的瞧着人家,只怕是看上了,如今就叫他们沾沾身也无妨,左右这妮子买来时已经是个盘头开脸儿的妇人,也没甚贞洁之说,便是一夜露水姻缘,自己只管拿钱怎的?这样勾当但凡有了一次,再往后就容易多了。
想到此处,满面堆欢答应下来,叫小丫头子引着,领玉楼众人往那女子闺房而去。
到了姐儿的香闺之内,玉楼正要进房,却给那红药姑娘拉住了道:“少爷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只见那一位的么?”
玉楼见左右无人,内间只有那姑娘,因对红药打个嘘声道:“我瞧着,这是我的一位故人呢……”红药听了不解,那小鸾在旁边说道:“奴婢也瞧着像是咱们家大姐儿,就是浓妆艳抹的瞧不清爽,不然少爷再试她一番?”
玉楼点点头道:“你们两个在外间守门,别放生人进来,我去瞧瞧这妮子底细如何。”说着,留了两个丫头在外间,自己却打帘子进了小姐闺房。
那女子此番已经先行进房,面朝着床里坐着,扭过身子不肯回转过来,孟玉楼见了无法,只得学着男子模样,上前唱个喏道:“小姐有礼。”
那女子见状无法,因回转过来站起身子,深深的道了个万福,起身,又趁机狠命瞧了玉楼两眼。
孟玉楼此番与这女子咫尺相对,更觉得有七八分相似之处,因试探着问道:“学生看小姐很有些面善,倒像是同乡模样。”
那女子听了这话问道:“不知举人老爷仙乡何处,贵台甫是……?”
孟玉楼听她问话,点点头道:“学生乃是山东阳谷县人氏,贱号四泉。”
谁知那女子听了这话,嘤咛一声,上前拉了她的手道:“女儿莫不是做梦一般,你真是三娘不成?”说着扑在玉楼怀里大哭起来。
孟玉楼此番知道这女子就是大姐儿,也是唬了一跳,惊喜参半,喜的是竟在此处遇见养女,惊的是不知她何故沦落风尘,也不知道清白守住了没有……
因连忙将大姐儿搂在怀里,柔声安慰一番。那大姐儿方渐渐的止住了哭泣,因问道:“娘如何却在此处勾当,又扮作男子模样,若不是方才说出爹的名讳来,女儿还不敢相认呢!”
玉楼摇了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此番进京,便是为了你爹爹的事来寻门路讨情份,前儿恍惚听见这里有个要紧的人物,只怕说得上话儿的,我就赶着过来,怎奈此处不接待女眷,没奈何只得扮作男子模样。”
大姐儿听了哭道:“当日我就说娘再不是那一等薄情女子,只知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终有一日要与爹破镜重圆的,如今可是给女儿料着了,果然满府上下只有娘是真心疼爹的……”说着又嘤嘤咛咛哭了起来。
玉楼连忙将大姐儿搂在怀里安慰了几句,一面劝道:“大姑娘,你先不忙哭泣,当日奴家给小叔子接走时,你与姑爷两个,不是还好好儿的在府里住着么,怎么几日不见,就流落到东京城中堕入风尘呢?莫不是西门府上已经被抄,你竟给人卖入官妓乐籍了么?”
大姐儿闻言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女儿出来的时候,西门府上还是好好的,也不曾听见有官家来搜查抄检的,也是女儿一时糊涂,听了你女婿陈敬济那厮的挑唆,抛撇下大娘不管,只顾自己逃出生天,才落得如今的报应……”
玉楼听她说起陈敬济来,因问道:“是了,怎么不见姑老爷,莫非是逃难路上走散了不成?”大姐儿见玉楼问她,忍不住又哭了道:
“只怕那狠心短命的早已给人害了也未可知,当日我们夫妻两个,带了个不明不白的长随,听见是他外头寻了来的,叫做什么王潮儿,我见那厮生得乖觉圆滑,心中觉得不妥,怎奈你女婿偏说他好,执意带了,一家子要逃进东京城内,寻我公爹婆母的下落。
谁知走了快到东京城中时,正有一日错过了宿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女儿见是荒山野岭之中,心里害怕,就对你女婿说了要赶夜路,宁可一晚上不睡,等明儿走到了镇店里凭你睡去,谁知王潮儿那厮非说不碍事,左右坐的是咱们家的马车,就在山里睡一夜什么要紧。
那狠心短命的听了王潮儿的话,倒不肯听信女儿说的忠言逆耳,非要往山里住一夜,我也只得依了他,谁知睡到半夜,我口渴醒了,但见车厢里没有一个人影,只当他是到外头解手去了,却是等了半日不见回来。我慌了,连忙出了车厢去看时,就见几个强人立在那里,不见了丈夫和王潮儿的行踪。
那一伙强人见了我道:‘这里还有个小娘儿。’说着就上来将女儿拿住了,强扳着脖子瞧了瞧道:‘倒也是个周正模样儿,既然恁的,将这婆娘顺手卖了,换钱打酒吃。’因不由分说将女儿用一条麻袋装了,也不知是抬到哪里,我又惊又怕的,就吓得昏迷过去,再醒了时,已经到了人牙子手里。
那人牙子将我与别的女孩子养在一处,每日都有不相干的人前来相看,这一日恰逢如今的妈妈来看,说女儿好个相貌,卖入良家做妾,只怕不能得许多银子,不如让与她带回去教习歌舞弹唱,做个院中的姐儿。那人牙子只认钱财,哪里还管得着女儿死活,也不顾我苦苦哀求,就收了钱将我卖入欢场之中。
女儿自从到了这里,也是狠命闹过几次,一心求死,决不能让爹妈给的清白身子遭了侮辱,谁知只因我闹得厉害,倒惊动这位李妈妈的一个干姐妹儿,听说我是阳谷县人氏,倒领着两个姐儿前来瞧我,三娘再猜不着来人是谁的。”
孟玉楼正用心倾听西门大姐儿所说故事儿,忽然听她一问,倒一时想不起来,问道:“想必自然是你的贵人,拯救风尘的福星,奴家如何却能猜着呢,莫非此人竟是咱们家的熟人不成?”
大姐儿点头道:“可不是么,就是咱们家二房奶奶,女儿的二娘,三娘的二姐姐。也多亏了她和桂姐,认出女儿来,好说歹说在李妈妈面前保下我,不然如今便是不给人打死,只怕也要转手再卖了……”
孟玉楼听了惊呼道:“竟然是她?怎么二姐姐也投身到东京城里来了呢……”
西门大姐儿道:“听见二娘说了,当日因为大娘不肯容人,又有桂姐和勾栏李家劝她,如今情势晦暗不明,白在家住着吃闲饭,只怕大娘怪罪,万一哪一日心里不好,再迁怒于她,打发官媒领出去卖了,岂不是没有出头之日了?倒不如先回勾栏李家躲一躲,听闻每日睡在桂姐房里,倒不曾挂牌子接客的……
如今只因阳谷县中好多官人儿都受了此案的挂落,革职的革职、拿问的拿问,是以欢场萧条,不复往日热闹景象,二娘和桂姐,并勾栏李家,在阳谷县中安身不牢,是以她家妈妈带了家中的姐儿们,往东京城她姐姐处投亲,也就是这个勾栏李家了。”
孟玉楼听见自从自己走后,西门府上诸芳流散,一家子竟是死走逃亡,不由得心如刀绞一般,搂了大姐儿在怀里道:“当日我狠心走了,只想着留下的姐妹还能齐心协力守着府里,谁知这好端端的一家子就这么散了,叫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怎么对得起你爹……”说着,倒与那西门大姐儿抱头痛哭起来。
外头两个丫头正守门,忽然听见内间大哭,连忙进来观瞧。上前劝住了,那西门大姐儿哭花了浓妆,反而显出本来面目,小鸾见了道:“这是咱们家大小姐不是?”
西门大姐儿如今见了小鸾,也好似见着亲人一般,点点头哽咽着道:“怎么不是?好姐姐,你们走的轻巧,可是害苦了奴家了……”说着又哭起来,小鸾听见,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一面又问她如何流落此地,大姐儿因又将方才故事说了一回。
几个妇道倒是伤感了一回,那红药原不认得大姐儿,听见几个唧唧喳喳说了半日,大体也明白了,因对着大姐儿福了一福道:“奴婢是三娘新收的使女,名唤红药的便是。”
那西门大姐儿见了,作势要起身还半礼,早给玉楼按住了道:“大姐儿千万别客气。”西门大姐儿道:“虽说如此,三娘房里的姐姐们,女儿怎敢怠慢呢,论理要赏些东西,只是如今一身一体都属人家,也实在是别无长物……”说着又伤感起来。
那红药姑娘见状笑道:“姐儿也不用伤心,如今一家子团聚,正可以齐心协力救出老爷,只在这里啼哭也不中用。”
那西门大姐儿听了摇头道:“就算如今奴家与二娘、三娘会齐了,也不过是没脚蟹一般,三个妇道人家带着几个丫头,难道叫我们拦圣驾,告御状不成?”
红药听这话笑道:“这跟告御状也差不多了,如今大姐儿来了这勾栏李家几日,想必也深知小御街的典故了?只要咱们能与这位贵人说上话,不怕老爷的案子没有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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