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骑马到城外时将士看着自己主君马上的小女孩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有些呆住。
这怎么打仗......还领着这么个小丫头呢?
不过倒没人说什么。
一是楮池苏平时在军里威望极高,从无败绩,三军唯命是从;二是,几乎所有的将士心里都清楚,这场仗......怕是打不起来的,北方那蛮族刚刚兴起,国力衰微,这些日子叫嚣着也只是穷自张显罢了,还是颠的清自己几斤几两的,楮池苏往那一守,怕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真的打进来。
这就是楮王池苏的威慑力。
哪怕不用披甲上阵,剑指黄沙,就已是大风起兮。
楮池苏单手护住长安,右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奋手朝天一指,大喊:“出发!”
三军顿时整装出发,一呼百应。
战马嘶嚎,踏出漫天黄沙,将士披甲从征,铁剑银戟磨利带出鞘。
上京城内一片战鼓声声,风动寒梅。
————
路上走了半月有余,才终于到了边陲的驻扎营地。
已到了西北的地带,寒意更甚。
这几天长安被他打扮的就像个粉嘟嘟的肉丸子一样,穿了一层又一层,就怕她冻得生病。
安排帐篷时,楮池苏不放心长安自己睡,就让人在自己的营帐里又安了一个塌子,扑了厚厚的毯子,给长安睡。
北风越来越盛,正如所有人所预料的一样,北方蛮族并没有真的打进来,可楮王军也不敢撤,双方就在这冰天雪地里僵持着。
楮家世代驻扎在这里,所以有专门的楼阁。
因是在西北地带,装修自然不是华美非常,却也算是处处讲究,贵气盎然。
长安平时就喜欢待在这楼里,楮池苏无事的时候便也到这里陪她。
楼里有一间暖室,日日生着炉火,长安最喜欢待在这里,一个人的时候,就躺在炉边的塌上,翻着楮池苏给她找来的书。
这天外面下起了大雪,楮池苏却不在,被叫去商量雪天防御措施。
长安看了会书,哪怕守着炉子,手还是有些冰。
外面雪下得极大,甚至都可以听到它压伤枯枝的声音。
长安把两只手合在一起,往里吹了口热气,搓了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推开了窗。
寒风一下子灌进来,冷得长安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可还是舍不得关上。
漫天大雪的美景总是会让人流连。
长安看着看着,忍不住把身子探出去,想接片雪花到手心。
刚探出身去,就看见那人正在不远处的小亭里和手下的将士交代着什么。
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
如墨的长发简单的扎在脑后,发丝被风吹的扬起来,黑白鲜明的对比着,飘飘不似人间。
长安看着那人好看的侧脸,竟然红了脸,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伸出小手握住窗柩合上了窗。
回到塌上,离火炉近了些,明明身上冷得不行,可却被火炉烤的有些心浮气躁。
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关好的窗,长安红着脸穿了鞋跑了下去。
走到挂着他字画的那面墙上,长安伸手摸了摸,把自己头上的一个簪子拔下来,拿在手里,认认真真的开始在墙上刻着他曾经教给她的字。
他的姓氏:楮。
因为建在西北,风沙极大,所以墙壁都用的是极硬的材料。长安一笔一划的刻下来,手已经有些酸了。
刻了好久,每一笔都重复刻画了好几次,长安看着才终于满意。
把手里的簪子又随意插回头上,细嫩的小手上已经被勒出了红痕。
长安也不在意,用手去摸自己刚刚刻好的字......楮。
她一笔一划的磨砂过去,终于忍不住红了脸,拉过他的字画把那个字完全的挡住。
......
除夕那天,楮池苏特意吩咐人做了些好吃的给长安。
随军的庖丁特意给大家都做了饺子,希望讨个好彩头,求个平安吉祥。
长安看着端上来的圆乎乎的饺子,特别喜欢,吃了好几个。楮池苏看她吃得高兴,就把自己的那份也给了她。
两个人一起在古楼里吃完了旧年头的最后一顿,楮池苏看着长安,把她嘴角的汤渍擦干净,说:“长安,今晚你和我一起守岁罢。”
长安自然点头。
楮池苏又在她厚厚的夹袄外面系了个大披风,把她完全包住,才拉过她向宗祠走去。
其实就是一间房子,里面摆着楮家先人的排位。因为长年在这里驻扎,故在这里也设了宗祠留以祭拜。
楮池苏带着长安上了香,两个人就坐在宗祠内的长凳上,守着天明。
他怕她冷,就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陪她说话。
长安也强打起精神陪他。
可是到底是年纪小,禁不住睡意,子时刚过就已经在他怀里睡熟了。
楮池苏失笑,怕她着凉,可是今晚又不能送她回去,只好把她横抱着,拉紧了外面的披风,脸贴着她的,一下下晃着......就这么坐了一夜。
黑夜沉沉,楮池苏抱着怀里睡得兀自香浓的人,看着几代先人的牌位,心里逐渐泛起温柔。
列祖列宗在上,楮家第三十七代后人楮池苏,承家族遗训,戍守大周安宁。私以为虽未全然及至,却也有十之六七。
今池苏力佑万民无忧,莫言所求,只愿换怀里人一生安康。
得此,苏此一生,无怨无悔。
晓风未起,残月未尽。
夜色深重的宗祠内,楮池苏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少女,遍体生暖。
拿出袖子里早备好的红线,一头放入她手中,他自己拿着另一头慢慢往线匝上缠着。
一道一道,缠过红线千匝。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她终会是他的妻。
楮邬氏,长安。
楮池苏沉沉笑起来——这名字可真好。
————
年节刚过,便是花朝节。农历二月十五,百花的生日。
都说花朝赏花,月夕赏月。这西北极寒之地虽未有什么花开,楮池苏还是决定带着长安出去走走。
来这儿已大半年了,她还未曾好好出去走走。
天气已回暖了些,长安便也穿的少了不少。
楮池苏骑马带着她,一寸一寸踏过这大周国最边缘的地方——他戍守半生的安宁所。
他问她:“长安,你最喜什么花?”
长安被他抱着,笑:“桃花。”
楮池苏点头,他倒是知道,她从小就钟爱桃花,总跑去邬府院子里的千年桃花树上坐着。
“还有啊.......”她一边看着两边的景色,听他轻声说着都是些什么,突然出声。
“嗯?”
“我前些日子看书,还看到一种花。”
“什么花?”
“彼岸花!彼岸花,花开千年,花落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
她声音向来清脆好听,这时候说着这样的话却也不免带了些悲凉的调子。
楮池苏稍稍沉默了些许,才开口问她:“嗯,你喜欢这花?”
长安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好可怜......”
“怎么说?”
长安知道他一定可以听懂自己说的,小脸从他怀里转过来,声音有些低,她说:“因为未曾有过希望啊!”
如果知道最终还会相见,那么怀着这样重逢的希望,等待千年也绝不算悲哀。可是,明明知道永世不能相见,却还是要一个千年一个千年的守着,实在是谪尽相思,悲哀入骨。
楮池苏自然懂,却未说什么,抱着她,给她一处处讲着西北的风土民俗,像是把这件事忘记了。
直到这天的最后,他带着她,骑马站在一立悬崖处看远方天边上残阳如血。
他才终于告诉她:“长安,天地虚妄,寸土虚弥,然,该相见的人,终会相见。”
哪怕我这一生凌轹,半世癫狂;哪怕痴狂千生,万世轮回,也终会挽子青丝,铺十里红妆,一世相陪。
等长安和楮池苏再回到上京城时已经是来年的深秋了。
这一年,新主登基,大赦天下。
长安在邬府中,知道的实在是不多,只在偶尔跟着娘亲出去时,才会听到坊间些许传闻。
说新主本是心胸狭隘之人,此番登基,怕是也是诡计为之。
长安听得心里一跳,却不敢再说什么。
————
春去秋来几载,长安也到了可嫁人的年纪了。
这几年边陲还算安宁,楮池苏在上京城内待得时间也长了些。但凡是待在京中的日子,他几乎都和长安待在一起,亲自教她读书写字,弹琴绘画。
他的书法琴技在天下都是出了名的好,却从不收学生,只一心一意的教长安,等着他的小少女快点长大。
这些天楮池苏的心情看上去特别好,长安不知道为什么,也没问他,翻着手里的《孙子兵法》。她长到这么大,读得最熟的书就是这兵法了。
因为和他息息相关。
这时候又是夏初的时候了,每每这时,院子里的那颗桃花树都开得特别好。长安最喜坐在那颗树下看书。
偶尔有花瓣掉到书页里,她就拿起来含在嘴里,权当做零嘴吃掉。
今儿已经是半下午了,楮池苏还没来。
长安轻轻皱了眉,有些担心。他今天该是上朝去了,这么久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西北那边又出了什么事,让他又到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