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只能暂时停下,在这稍作歇息。就在停当的这段时间,不断有灾民从瑶城的方向往这边走来,他们神情凝重,拖着老人和半大的孩子,裹抱着衣物和粮食,亦步亦趋地走在路上,看得笑初心里酸涩得厉害。
大概一小时后,同行的记者们打盹醒来,正巧看见几辆军车载着满车的物资经过,于是他们便跟随武警官兵通过河床上的一座便桥向县城走去。
历经波折,晚上七点左右,笑初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瑶城的中心。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无意中发现手机左上角的信号已经一格也不剩,她抬眸环视了一圈,只觉得眼前的死难已经超出了自己现有的经验和认知。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断壁残垣,原本人丁兴旺的一个村子就这样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不远处,救援人员拿着生命探测仪在废墟之中寻找着那些微弱的生命迹象,起重机和挖掘机发出隆隆的运作声。
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盖着白布的尸体,耳边尽是死难者亲属们声嘶力竭的哭声。铺天盖地的悲伤气息紧紧地攫住她,以至于她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边上与她同行的一位男记者见她从下车以后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以为她被这惨不忍睹的景象吓傻了,便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问道:
“你没事吧?”
笑初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好,顿了片刻又说道:
“阿杰,等一下我去趟灾民安置点和医疗点做采访,你跟小简先休息一下,晚些时候我们再换班。”
对方点点头,叮嘱她:
“那你一个人小心一点。”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阿杰一走,笑初便将随身的单反相机拿出来,对着周围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就进了一旁的避震棚。
正值晚餐时间,棚里的志愿者们支起了几口大锅,锅内是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白粥,以及一些简易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虽然大家都饥肠辘辘,但是打饭的队伍却井然有序,人们拿着自己的饭盒排着队,一言不发。
地上铺了一些破旧的垫子和薄被,有的孩子还穿着校服,趴在垫子上借着微弱的灯光在看书。
笑初在里面转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一个抱着约摸三四岁大的孩子,低头坐在墙角的妇女身上。鬼使神差的,她把相机收回包里,朝女人走了过去。
她蹲下,对方却好像没感觉到有人靠近似的,只自顾自地跟缩在怀里的女儿说着话,头也没抬一下。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轻声问道:
“小妹妹,你饿吗?”
小姑娘大概是先前受了惊吓,不太习惯陌生人的触碰,因此只是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孩子的母亲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她这才发现女人的衣着相比于其他灾民要整齐上几分,脸上也没什么伤痕,只是眼眶红肿,脸色有些苍白。她又问道:
“你还好吗?”这句话却是对着孩子的母亲说的了。
女人看着她良久,嘴唇翕动了半天,最后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拼命摇晃道:
“你是记者是不是?我丈夫到现在还没有音讯,我去外面问了那些救援人员好几回了,他们都说会尽力找,你能不能再帮我去问问他们,有没有找到一个叫秦恺的男人?”
“你不要着急,冷静点......”
笑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语无伦次的话打断:
“我怎么冷静,我冷静不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全靠他一人维持,他要是没了,我们娘俩的日子要怎么才能过下去......早知道我昨天就不带女儿去市区玩了,这样至少死也能死在一起......”
女人说着说着眼睛里就泛起了泪花,她怀中的小女儿懵懵懂懂,看到妈妈哭了便也跟着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浓重的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笑初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女人心里的难过,但也清楚地知道这种至亲至爱生死未卜而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的痛苦,她无法感同身受,于是她只能轻拍着女人的背,苍白无力地重复着自己也不知道能否实现的保证:
“会救出来的,一定能救出来的。”
......
凌晨一点,笑初跟同事交代好工作之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帐篷歇息。可是躺下之后,她却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短短一个晚上,她采访了各种各样的人,看到了无数从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凄惨景象。看着医生、志愿者和救援人员在巨大的悲伤之下昼夜不停地忙碌着,望着死者亲属跪在尸体边上孤寂清冷的背影,她似乎找到了理解生命、理解死亡的钥匙。
当亲眼看见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被战士们从废墟中抱出来,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旁,她才惊觉,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确实如同蝼蚁一般渺小,上帝随便一脚,便能让他们痛不欲生。
————
同一时间,s市。
谢煜桁坐在桌前,不停地拨打着笑初的电话。
早上的时候,郑琦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报社把笑初派去了地震现场采访,于是一整天下来,他几乎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只是僵硬地点击着鼠标,不停地刷新有关瑶城地震的新闻,心里忽上忽下的,惴惴不安。
虽然清楚重灾区的通讯已经基本全部中断,联系不上笑初也不代表她就出了什么事,但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听到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机械女声后,他终于再也没法保持冷静,也不顾此时已是深夜,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陈允刚刚进入梦乡,整个人还处于浅眠状态,半梦半醒间听到手机铃声急促的响起,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后来因为铃声一直没有停歇,他才渐渐反应过来,确实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他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翻身抓过手机,看也没看便接起,语气是毫不掩饰的不快:
“大半夜的搞什么啊!”
电话里传来boss硬邦邦的声音:
“陈允,是我。你现在立刻帮我订一张明早飞b市的机票,马上,快。订完把机票信息发给我。”
陈允猛地把手机拿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的名字赫然写着万恶的资本家五个大字,他手忙脚乱地重新接起电话,结巴道:
“老,老大......我错了,我不知道是你。”
“这不重要,你快点把机票订了。”
谢煜桁的语气里已经透露出明显的焦急,然而出于关心自家老板人身安全的原因,他还是多嘴提醒了一句:
“可是老大,b市不是才发生地震吗,现在去那边很危险。”
“你不用管,帮我订就是了,”他加重语气,“现在就去。”
“是。”
————
接连几天,笑初在采访和写稿之余,还帮着志愿者给灾民发放物资,打饭,跟受灾的村民聊天,安抚他们的情绪。
这天她照例帮忙运送了一批医疗用品到临时医疗点,而后便准备回临时安置点看看还有什么其他可以做的。谁知她刚打开帐篷的门,大地就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
这几天余震接连不断,可是都摇晃得不大厉害,持续时间也不长,因而一开始反应过来是余震的时候,笑初心中虽然紧张,但并不慌乱。她身上正好什么也没带,一身轻便,跟着人群就往外跑。
远处四面的山上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一片兵荒马乱中,她听到有人在大喊:
“闫笑初!闫笑初!你在不在这里!听到的话应我一声!”
☆、第62章
笑初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仍旧不自觉地试图放慢脚步环顾四周,周围急着逃生的人群显然不满她的慢动作,推推搡搡地拥着她往前走。她只能无奈地放弃寻找声源,随着人流继续跑。
这一次余震比之前几次的震感都要明显很多,笑初觉得整个人都被晃得晕晕乎乎的,加上场面太过混乱,她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一小块石头,一脚就踩了上去,顷刻间脚踝处便传来尖锐的痛感,她脚一歪,差点摔倒在地上。
身后不知道何时伸出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在关键时刻捉住了她的手腕,使她的屁股得以免除跟大地亲密接触。她感激地回眸,却在目光扫及来人时错愕地定住。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不是幻觉。
巧合的是,几乎在她转过脸的同时,余震就停止了,周遭的喧闹声也跟着渐渐平复了下来。一时之间,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
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没有梳洗和打理,男人的唇边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衣服已经彻底没了来时的齐整,黑色的鞋子也被泥沙弄得脏兮兮的,看见她的时候,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眸中的担忧一览无余。
她倏然想起自己今天跑前跑后地出了不少汗,不用看镜子也知道,额上的刘海一定已经油成一撮一撮的,贴在额头上,她有些懊恼地低下头,用手指顺了顺刘海,再抬眼时,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被用力地揽进了熟悉的怀中。
谢煜桁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声线竟有些微微发颤:
“还好,还好你没事。”
他搂得很紧,以至于笑初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半是好笑半是感动地伸手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想让他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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