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的房子与村子的其它房子不同,是那种古老的院式屋子,倒是门前的红对联是新的,红色窗花是新的,很多装饰都是又红又新。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凡是有喜庆的事都会装点些红色的装饰,年轻人在忙来忙去,一张张桌子摆出来,一直摆到屋子外面,大概可以坐得下百来号人。而出现在这里的,确实也有百来号人。奇怪的是,许多年轻人都穿得很新潮,与这个房子的样子格格不入,我猜测他们是这家人的年轻一辈,却又觉得不像。
我正站在外边发愣,一名中年妇女从后边推了推我,怨道:“哪家的姑娘呀?站着愣啥呢?快去帮忙呀!”
“我……”
“去,跟齐明几个,把阿祖请出来!”
阿祖是谁?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她急急地把我推到几个年轻男孩旁边,“齐明!去请阿祖!”
几个男孩中间个子最高的那个手里正提着一张凳子,听了中年妇女的话嚼了几下嘴里的口香糖,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我再度想解释,几个年轻男孩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齐明说:“什么破玩意儿!老子好好在美国待着,本来跟女朋友正干那事儿吧,裤子都来不及穿就被我妈押了回来!”
另一个人点点头,“这村子本来都没多少人住了,一下子把全村老老少少上上下下的人招回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搞什么鬼呢!”
“可不是?听说还有新闻媒体过来了……”
“哎呀闷死我了,我提前了一个月回来,在这什么也没有,每天晚上还有一股子臭气,真恨不得快点走!”
几人一边走一边说,我这才知道这村子附近有条大河,村里的人大多数都姓齐,很久以前原名齐家村,近几十年来村里的人都往外面去了,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或者走不出去的人。按道理,像这样发展的村子到最后大多都会发展成死村,可这个村,某一年突然来了个有钱人以“阿祖”家为中心把整个村子都翻新了一遍。村里人都知道“阿祖”的特殊,后来,“阿祖”的事情更是声名远播。
阿祖是长寿村对高寿之人的称呼。
这个村子里曾经有四个,最后只剩下一个。
至于“阿祖”的特殊,连从美国回来的齐明脸上也露出神奇的表情,“如果阿祖真的活了一百四十年,那还真是跨世纪了。”
怪不得这个村子叫长寿村!
今天是阿祖一百四十年的寿辰,所以全村的人都赶了回来。
只是不知道那位“阿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一时间我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一只赤青的手把我扯进黑漆皮书中,那这里到底算是书中世界,抑或是现实世界?
他们说着说着,话锋突然一转,盯着我说:“哎,你刚回来的吗?怎么没见过你?”
☆、第四章
我根本不是这里的人,谈何“回来”?
正想说话,阿祖的房间已经到了。
原来先前的喇叭唢呐声都来自这里,阿祖的房间外面有一棵很大的桃树,上面挂满了小小的锦囊,上面写着“长寿囊”三字,吹喇叭唢呐的人正站在这桃树下面,都是为了庆祝阿祖一百四十年寿辰的。我才来到这里,莫名一阵不适感涌上来,那刻桃树已经干枯了,叶子落得七七八八,枝桠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阴影覆盖下来有一种诡异感。阿祖的屋子翻了新,黑色的木门让人看了却依稀觉得像是棺材的样子。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但一看和我同来的几个年轻人,他们的神情也是有些微妙地不适。
齐明僵了僵,说:“古古怪怪的!”
我笑了笑,问道:“那棵桃树是怎么回事?”
这几个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是长寿村著名的长寿树啊,年纪估计比阿祖还大,到这年头,大概和许愿树一样,很多人觉得在这里许愿就能长命百岁。这棵树的事情就和阿祖的事情一样,我爸妈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念叨到现在,怎么?你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了,然而我对他们的怀疑并不关心,因为我看到那位鬼大爷,正在远处冷森森地在远处看着我。
或者说,是穿过我,看着屋里的阿祖。
我们几个人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请阿祖,齐明最不耐烦,他无视那些吹着声音的人惊讶的表情,直接过去敲门,“阿祖、阿祖?出来啦!”
话音刚落,一个妇人从另一个房子里飞速地冲出来,恶狠狠地把齐明拉到旁边,“齐明!你干什么你!有你这样的吗!”
齐明也是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看着妇人说:“姑、姑姑!”
妇人的面相有些凶恶,齐明一到了她面前就像一只小鸡见了老鹰。妇人骂完了他,目光转过来看向我们,在我身上的时候明显停留了一下,我以为现在是我解释的时候,一伙人从妇人刚才出来的房间里走出来,为首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穿得很端正,令我惊奇的是,我竟然见过他。
中年男人名叫范俊德,算是一个比较有名的记者,有时候我也会在电视上看见他,估计这就是先前齐明他们说的来这儿的媒体记者。
他笑眯眯地走过来说:“齐婉,我想他也是急着请阿祖了。”
齐婉缓了缓脸色,笑得有些僵硬,“范先生你这就不懂了,规矩就是规矩。”
我想了想,她的意思大概就是“你这外人就不要来瞎参合了”。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若有似无的目光围绕在我身上,我敏感地扫了一圈,在范俊德那伙人的最后,发现了一个男人。这男人的相貌很是好看,但穿着却很低调,埋没在人群中几乎让人找不着他。他看着我的时候似乎有些惊讶,然而在察觉到我在看他的时候又微微一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真是奇怪,他惊讶个什么?
接下来便是齐家人的事了,她们请阿祖的程序过于复杂,在门口又是跪又是拜又是哭又是嚎,还非得年轻人来做,齐明几个的脸上明显带着不乐意,又碍于齐婉不敢说话。我在他们开始之前悄悄地移到了人群后面,同时打量着先前的那个男人。男人就站在人群最后,他个子高,我很清楚地就能看见他。然后,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见我偷瞄他,于是又冲我笑了笑。
嘎吱——
门开了一条缝。
阿祖的屋子里面黑幽幽的,齐婉面露喜色,一边念叨着阿祖怎么又没有开灯。我看见尘烟扑出来,紧接着,我忍不住拧住鼻子,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院子。我又闻到了那股恶心至极的味道,就是我先前刚进村的时候闻到的那种味道。
我下意识看向那个打哈欠的男人,只见他面露不愉,一脸嫌弃地悄悄往后退。
再看其他人,除了年纪轻的那几个有些反应,其他人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
一双近乎浊白的眼睛悄然出现在门缝之间,苍老嘶哑的声音传出:“婉儿,干什么?”
这毫无预兆,我被吓了一跳,齐婉还没来得及说话,范俊德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他小心翼翼地说:“赵阿祖,明天是您的一百四十大寿,我们是琼光日报的记者,不知,赵阿祖愿不愿意和我们谈谈?”
“范先生!”齐婉脸色一变,怒道:“先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阿祖不接受任何采访,说好只见一面,你怎么出尔反尔!”
范俊德笑了笑,“抱歉抱歉,这只是我的职业习惯,下次不会了。”
令我在意的是,阿祖姓赵?
早在很久以前,这村子不是都姓“齐”么?
齐婉表情柔了柔,低声对阿祖说:“阿祖,明天是您的大寿,村里的人都回来了。”
屋里一片沉默。
半晌过去,门陡然关了。
里面传来阿祖的声音:“让他们走。”
齐婉愣了愣,有些为难地说:“可是阿祖……”
“走。”阿祖的声音已然透露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面对这个情形,我看见年轻一辈都是衣服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的表情,范俊德的表情略僵,至于那个哈欠男,仍然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老实说,我本以为阿祖一百四十的年纪了,至少也该和老人痴呆沾点边,没想到,这么一看,她竟然神志十分清醒,顶多性格有些古怪。
齐明惊讶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范俊德微笑着说:“赵阿祖真是有意思。”
齐婉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沉默了一会儿,说:“希望在场的各位不要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外面的人,阿祖不是普通人,她的存在对长寿村很重要。范先生,有什么事,我们等下再好好谈,至于齐明,你千万要保密!”
“那……外面大家都在等着的事,怎么办?”
我也觉得好奇,先前来的路上齐明说全村的人赶回来就是为了见阿祖一面,然后得到阿祖的“祝福”,从而长命百岁。其实阿祖的寿辰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重要的是阿祖的祝福每三十年才一次,老一辈对阿祖的祝福深信不疑,甚至,阿祖是他们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