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怀孕八个月的孕妇出来放烟花,天底下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周意满看着黑色天空上绽开的金色花蕾,心里酸甜苦辣,百味翻腾。
李重年又点着一个烟花炮,快步向周意满跑来。穿着纯白T恤的他,眉眼依旧英俊迷人,哪怕在黑夜里,哪怕在烟花下,他都如一轮耀眼的骄阳,滚烫炽热,灼灼惊人,仿佛天下万物,谁都夺不了他的光彩。
周意满恍惚回到在日本的那个晚上,同样漂亮的满天花火,同样独处的两个人,明明过去还不到一年,竟然就已经沧海桑田。
“别动。”李重年摆弄起周意满的耳朵,她还走着神,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我们认识那么久,除了那条项链,我还没送过你什么,在日本,我答应要给你耳坠,我不愿食言。”
周意满这才发现,李重年变了。明明面孔依然年轻,明明还是男人最好的年纪,可他的眼睛再也望不到底。本来清澈的、明亮的瞳孔里,满满的,全是沉静和悠远,如同蒙上了一层拨不开的浓雾,再也看不清情绪。
面对这样的李重年,周意满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怔怔地听李重年说:“不喜欢就扔了吧,我不过是想送给你而已。天冷了,走吧。”
她顺从地往回走,路过车窗的时候,她靠反光,看了一眼戴在耳朵上的那串亮晶晶。只一眼,她就再迈不动步子。
她曾经见过这对耳坠,而且见过很多次。有时在李重年的钱包里,有时在他的西服的口袋里,她甚至还在浴室的小架子上见过它的身影。
就在她在浴室看到耳坠的晚上,李重年还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问她:“你有在浴室架子上看到什么吗?没有吧?没有吧!”
做什么装腔作势的凶狠,明明就很紧张啊。
原来那个还很爱幼稚的李重年,只是因为想把它送给她,才不愿让她提前看见。
***
周意满在收到耳坠的第二天,就悄悄离开了,没有告别,没有留言,她以为这样绝情的举动,能抹去他们之间的关联。但就在她刚坐上出租车、报好地址后,李重年就迎来了新的客人。
“我能进去坐坐吗?”
来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李重年,他明显很吃惊,在一瞬间手足无措,但立马镇定下来,极有分寸的把她迎进去。
“您想喝点什么?”
“白水,谢谢。”
接过水杯,她慢慢喝了一会儿:“你还记得我。”用的是肯定句。
“我跟您吃过一次饭。”李重年拘谨地笑笑,仔细看,他连后背都紧张地发僵。
“她这回在你这儿住了多久?”
李重年没有回答。
“去年8月,她藏着掖着的那个男人也是你?”她从李重年的表情里就看出了答案,冷着脸把水杯重重一放,“造孽。”
“阿姨,”李重年稳着声音,握紧拳,“不怪周意满,是我的错,当时,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我自己生养的女儿,什么脾性我知道。”周妈妈轻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她看着理智懂事,其实内里再疯不过了,她既然认准了你,别说你是李嘉和的亲弟弟,就算是……”
话再说下去就难听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周妈妈换了句子:“她现在怀着孕,身体也不好,人就爱胡闹,你清清醒醒的,竟也任着她胡闹。我不管你们之间有多少情啊爱啊,伦理上,她是你大嫂,是你哥哥的妻子,你这么做,对得起你哥哥,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
周妈妈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常。可李重年的心脏就像是被重锤击中,脸色难看,喘不过气来。
“李重年啊,”周妈妈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离开吧,离周意满远远的,阿姨求求你。我劝不动她,你也拒绝不了她,你们这样下去,早晚是要出事的。”
李重年的眼圈红了,他紧紧闭上眼,听着周妈妈略带哽咽的声音。
“别怪阿姨自私,我就她一个女儿,就算她犯了千错万错,我还是希望想她能过好。我知道你还喜欢她,你就当为了她好,从她身边离开吧,哪怕只有两三年,等她把心思都放在家庭和孩子上,你再回来。阿姨求你了……”
……
“我,答应您。”
***
周意满的确再也没见到李重年。虽然在往后的好长时间,她周围发生的事儿里总有李重年的影子。
比如在离她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李嘉和赶了回来,得知她的身体状况,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知道,是李重年推了自己的工作,跑到国外把李嘉和替回来。
再比如在离她预产期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姜凌波给她带了几次饭,汤里面的土豆丁和胡萝卜丁都切得可爱。
她知道,是李重年下了苦工夫,一遍一遍练习地做出来的。
……
在她预产期到的那个晚上,她窝在周妈妈的怀里,事无巨细的问她和周老先生的故事。周妈妈每说一段,她都会联想起她和李重年的过去,明明只有一年,却足够她怀念一辈子。
她开宫口开得不快,几乎疼了两天一夜。阵痛的时候她挣扎得厉害,李嘉和几次都扶不住她,召集了全院的精英,闹得人仰马翻。好容易开完十指,送进产房,明明配备着最好一切,孩子的头却偏高生不出来,最后还是被推进手术室剖了宫产。
等她被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虚脱,就算铆劲儿睁大眼睛,看到的也全是虚影。可她还是盯着围上来的人,一点一点,辨认着找,但怎么都找不到。
来人都沉浸在新生儿的喜悦当中,没人知道她在做什么,直到她被推回病房以后,姜凌波才偷偷跑过来,小声的在她耳边劝她别找了,李重年并没有过来。
“我刚刚表现的很明显?”周意满在一阵沉默后,开口问。
姜凌波深深看着她憔悴的脸,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会找他。我听七姐说过了,这个孩子的事,你放心,她说她不会再告诉别人,我也不会说。”
周意满笑笑,闭眼睡着了。
不过姜凌波并不知道,其实李重年一直在那儿,从周意满宫缩开始,他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如果周意满还能站得起来,能走到阳台向外望的话,她就能看到,穿着灰色短袖的男人胡子拉碴,一动不动地坐在大白杨下的石凳上,脚边放着行李箱,怀里趴着一只白色的萨摩耶犬。
他两天没有闭眼,一直望着周意满病房的方向,看着里面人来人往,直到收到李嘉和的报喜彩信。
照片里的婴儿皱巴巴,丑得不像话。但仔细看,那下巴,那嘴唇,还能找出周意满的影子。
李重年用大拇指摩挲着照片,静静看了很久。半晌,他关闭了页面,从通讯录里调出号码打了过去。
“订到伦敦的机票,最近的一班。”
他左手抱着萨摩耶,右手拎着箱子,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倒影。再次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病房,他猛地转身离开,步伐迈地又急又决绝。
这一走,就是四年。
第 45 章
李家老宅。
周意满穿着瑜伽服,面容恬静,盘着腿坐在宽敞的榻榻米上。跟前摆着黄梨花矮几,上面的两盏茶杯里还徐徐冒着热气,自成一番趣境。
孙嘉卉坐在周意满对面,贴身的包臀裙让她只能跪坐,不消一会儿,腿就麻了。
数只蚂蚁沿着腿肚往上爬的酸麻感不好受,孙嘉卉打破沉默,主动挑起话题,虽然这个话题曾因无法达成共识而被搁置许久。
“关于事务所的名字,我还是支持‘孙嘉卉&周意满律师事务所’,毕竟按首字母排序是一种公认的方式,你说呢?”
“你觉得呢?”我会同意才怪!
周意满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亲切地反问。
“要我说,你们用不着费劲起名,外面都管你们的公司叫‘太太律师事务所’,就算你们起了别的名字,他们背地里还会接着叫。”
带着稚气的嗓音从身侧传来,是孙嘉卉的儿子宋宸。
他刚对着电视打完一局网球赛,浑身热腾腾地全是汗,说话时正拿冰镇过的毛巾盖住脸,舒服得轻呼一声。还没等孙嘉卉接话,他就习惯性地告密:“是李昂跟我说的。”
孙嘉卉无奈地扶额。
“是李昂跟我说的。”
“是李昂让我做的。”
这些就是宋宸的经典口头禅。
跟同龄人相比,五岁的宋宸的确高大结实,声音洪亮,浓眉大眼显得精气十足。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孩子傻得可爱,说难听点,就是缺心眼。别人说什么他都信,让他做什么他都听,其中最让他信服的,就是周意满的儿子李昂。
“太太律师事务所?”周意满在嘴里念叨两遍,轻笑出声,“可不就是两个太太闲得没事办出来的?李昂,这名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最早是听裴二叔叔叫的,后来很多人都开始这么叫。”李昂全神贯注地玩着,头也不抬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