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中,他和大伟、阿龙逃离酒吧,打一辆大发到邻县的长途客运站,在还没立案前,逃出湘西。
到广西呆了一段,然后从北海再到海南。在黑夜的长途客车中,一夜间长出满脸胡子的方原极度惊惧。他们身上还带着掺杂过的白粉。大伟和阿龙都抽,而且还得拿这个沿路换钱。大伟在这方面有天生的本领,他的嗅觉像狗一样,总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找到要货的主儿。
每到一个收费站,方原都害怕遇上例行或突检。他知道他们有可能被通缉。他把帽子扣得很低,领子竖得很高。几包白粉一上车就被三人分开放置。他带的用破报纸包着,放在前面座位的下面,自己用脚尖踩着,一有动静就往前踢。
夜行车中他摇摇晃晃,一路忐忑不安,就算瞌睡,也有支离破碎的梦。他恍惚看到自己被抓到,没见家人一面就被立即枪毙,醒过来一身的冷汗。
到了海南,人急剧地瘦了下来,每天要抽两包烟。在五指山下,他说不能再跑了。
三人不敢住店,租了一间山边的农民屋歇息。穷途没路,大家心情都不好,他和大伟老吵架。大伟说他忘恩负义,跟人干仗全为他的女人。他怨大伟多管闲事,下手太重。
没有牵挂的大伟在外最轻松,有天晚上,他喝了二瓶米酒,在林子里遇到一个已经疯癫的流浪女人,看到她小解时身上唯一雪白的地方,就冲上去企图强奸。方原带着刀追出来,不让他解裤头。要女人还不容易?三亚海口亮红灯的地方都站满街头,就怕你不要。那女人脏兮兮的一头乱发下,是一张当了大妈的脸。大伟是野兽,因为他没有母亲的概念。他妈生他时,连胎盘都敢吃。所以他什么都敢干。
最后方原发狠地说:“你干吧,我会在你HIGH的时候,在后面一刀捅死你,让你做个风流鬼!”
大伟回身,拨开小树枝,拿小眼睛歹毒地看了方原一眼。
那一眼让方原不寒而栗。那一眼让方原彻底明白,他跟大伟不是一类人。
没爹没娘的人,心最硬,最冷。
方原下定决心要跟大伟分道扬镳。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方原从外面转悠回来,只见阿龙缩在屋角,他崩溃了,一个人抱着头在哭泣。方原走进里房,发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胳膊挽起,旁边扔着针管。阿龙说,刚才大伟还朝他骂骂咧咧的,他没有回嘴,跑出去拉了一泡尿,回来见里面没动静,进去一看,大伟已不行了,拼命压人中,抽耳光,大伟还是没活过来。
对着大伟微温的尸体呆了一夜,方原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晨光曦微时,方原把最后的一包烟当香点着,绕着大伟的身体,插在潮湿的泥地上。阿龙跪在地上拜了几下,就跟他离开了那条间小屋。出了山,上了公路,他们拦到了一辆向北开往海口的长途车。
在大东海沙滩的椰林里躲了两天。一天黄昏,有个卖槟榔的黑皮肤女孩走过来,给他们送了两个椰青。那女孩小学没念完就出来帮家里干活,单纯得有点弱智。她很无聊地跟他们呆了两个小时。最后,女孩子莫名其妙地把家里的电话他们,也莫名其妙地问他们要电话。方原不想伤她的心,拿笔写给她,开始,他故意写错了二个号码,不知为什么,最后他又划掉,换上正确的。
第二天,女孩子带吃的来给他们,还帮他买来一张卡。他走到一边,用新卡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只响了一下,老妈就接了,似乎她一直守在电话边。
“妈,你怎么样了?”
妈还好,妈死不了。
“大伟死了。”
妈沉默了一会。“那你想不想也像他那样?孤魂野鬼的死在外面?”
“我不想。”
“那你就给我回来。”
“回来会被抓的。”
“抓了就抓了,顶多坐几年牢,好过死在外面啊。”
老妈告诉他,大伟开枪打的那人没死。但经常有人到家里来找她。她也有去医院看那个重伤的人,还有到隔两条街的阿泉家,看打着石膏的阿泉。“躺医院那孩子挺可怜的,被钢珠压迫着神经,瘫了,认不出人了,还以为我是他妈呢,见了我就掉泪,他大小便失禁,我买了很多纸尿布给他……阿泉的腿断了,驳不好,以后要瘸的。他父母说不会放过你,我说要给他们赔钱的,家里的房子可以卖……”
老妈最后说了一些很重的话:“你如果还想做人的话,就赶紧回来,跟妈去自首吧。你不回来也行,妈就一辈子给你扛着。妈要给你担这个事,负这个责,会活得很累,家里人一辈子抬不起头,那些人还会来打你哥,找他出你的气!你呢,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你若不回来,我也活不成了,咱们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的话,我就只当从来没有生过你!”
老妈显然被警察拎过去洗脑了。那决绝的语气,那说话的水平,是从来没有的。那副大义灭亲的样子,让他怀疑,是不是旁边有人在看着她?
挂了电话,抽了根烟,再拨过去,跟妈说,好吧,我回来。但在进去之前,我要先吃一顿你做的竹筒饭。
逃了那么久,那么远,一直没吃到一顿好一点的。
走回去,看到阿龙和黑妹正聊得欢。他给钱黑妹,让她帮忙买一张船票。黑妹走后,他对阿龙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没伤人,就留在这儿,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黑妹人不错,让她帮忙找份包吃包住的工吧。我回去全揽了,本身,事情就是由我而起的。”
临行那天晚上,黑妹带他们去一个偏僻的士多喝酒,喝醉后,他们回到椰林露宿。半夜,方原被海涛声惊醒了,看着天上寂寥的星星,酒醒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想到这几年不跟他说话的哥哥,居然为他的事在家里被人追杀。想起有一次,他跟人打架受了重伤,在医院里,哥哥守护了他七个通宵,但就是不跟他说一句话。哥哥本来要结婚的,他的初恋女友长相不错,眼睛很大,但女友家里死活不同意,就因为有他这样一个臭虫弟弟。那夜,方原还想到疼爱自己死去的爷爷和父亲……还有最为牵挂的老妈。不知为什么,大伟要强奸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乞丐时,他就本能地就想到了她。
方原冻结了多年的心,像突遇一场热力四射的艳阳,冰雪消融。那夜他满脸是泪,泪水沿着脸上的胡子,滚到垫着身体的棕榈叶,又滑到下面的沙子里。
第二天,他扣除自己路上要用的,把所有的钱留给阿龙,独自一人,从海口登上返航的船。
两天后的清晨,提着一串椰子的方原敲响了家门。老妈眼里闪过一抹惊喜,但马上又被忧郁的泪水冲掉。她让他先去洗澡,然后热了早就做好的竹筒饭给他:“多吃点,里面的伙食很差的。”
好像要送他上大学似的。
他也故作轻松,一下子吃了两个。然后刮了胡子,穿得干干净净的,带上早前在桥头书屋买的一本盗版书《拿破仑传》,平静地跟妈说:“走吧。”
他自首后,待遇果然不同,警察顺利结案,对他还算客气。但老妈就被爷爷那边的亲戚摸上门来骂,说哪有亲娘那么狠,为了自己好过一点,亲手把儿子往监狱送不算,还把老公辛苦一辈子留下的房子拱手送给仇人!
他们不知道,老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他减刑。
开庭时,方原看到阿泉被人搀扶着,一拐拐地走进来。不一会,那个被大伟用枪打残的青年也掖着纸尿布,歪着脑袋流着口水,被人用轮椅推出来。
方原不敢拿眼睛正看他们。
最令方原心里放空的,是警方根据他的口供,跟海南那边沟通过,在大伟的尸体没有被虫蛀空之前,拿去烧了。
至于阿龙,方原没有说。这个案子就糊里糊涂地结了。
后来,方原一想到阿龙后来真的跟那个长得不怎么样,但心地善良的槟榔妹结了婚,还生了个黑黑实实的儿子,嘴角就泛起了笑意。这些都是别人告诉他的,那时他已经坐了一半的牢。出来后,阿龙给他打过电话,说老婆又生了个女儿,肤色像巧克力。他们在椰城开了几家槟榔店,生意不错,让他过去。
看来阿龙是念他的情的,但方原从没动过去找他的念头。海城的气候跟椰城是差不多的,海城去椰城的机票最底折扣时才两百多,但不知为什么,他始终没有冲动过去看一看。对于过去的人和事,方原已经很厌倦,他害怕想起,他很想忘记。
正千愁百结,辗转反侧时,外面门锁响了,陶军从他郊外的地下作坊回来。方原放弃睡觉,跳起来,开了灯走出去。两人一边喝啤酒,一边看陶军刚带回来的新片。阿莫多瓦的《不良教育》,那是一出带有阿莫多瓦影子的自传片子,是两个步入壮年男人的同性恋。
那天进错酒吧,触动了陶军的神经,他貌似排斥,睡一觉后,就跑去盗这个版去了。
还好,故事很有悬念。还好,冰箱里永远有金威啤酒。陶军问他工作是否顺利,他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海边的城市比河边的小镇要大得多,如这儿的报纸所歌颂的那样,这个城市很包容,这儿的人不问过去,只问成功。所以这儿应是他方原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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