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大冬天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冻得他一个哆嗦,眼前顿时金星乱撞,只知道下狠脚去踩刹车,可仍然有一种如坠深渊的错觉。
身后,立刻传来无数咒骂声,按喇叭声,可是他已经全然听不见了,脑袋里只重复着那一句:如果不是朱奇,如果不是朱奇……
他一直以为宝儿是早产。
一个半月后,朱奇找到天黑。
他说:“可以给我看一看那份报告吗?我知道,你们曾经瞒着我,拿抽过的烟头去做亲子鉴定。”
当初的意气风发已不复存在,如今只剩下一副憔悴的皮囊。
“稍等。”天黑回身去办公室抽屉取来一个文件袋,然后交给他。
等不及回去再看,他当即就在现场拆开。
一目十行,看到最后结果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
要不是天黑扶了一把,他险些就要栽倒。
“你没事吧?”天黑问。
他摇了摇头,拂开了她的手。
在转过身时,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目送朱奇离去的背影,天黑心中忽然生出许多感慨,就连方金乌什么时候走近她都没有察觉。
“听说了吗?”方金乌忽然开口。
“什么?”天黑不解。
“朱奇夫妇已经协议离婚。”
天黑有些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上午。”他扭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没有看过那份报告?”
“没有。”她摇头。
“不好奇?”他挑眉。
“不好奇。”
“为什么?”他竟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她。风吹起她的长头发,一时遮蔽了视线。
“有什么差别吗?”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对着自己,“一个需要孩子的母亲和一个需要母亲的孩子。”抬头看向天际流动的云彩——你们在天堂一定要快乐。
☆、第29章 魔镜〔1〕
人死不能复生,往事终成追忆。
今早在市殡仪馆发生了一件奇事——某具等候焚化的女性遗体忽然失去了踪影。
当时这具遗体被推进火化间长廊,碰巧赶上负责焚化的师傅内急,等他解手回来却发现停放尸体的铁床上空空如也,师傅顿时就傻了眼。
在炉化组几乎干了一辈子的老师傅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事,当即就将情况上报给领导。
经查,遗体号牌、骨灰盒、逝者资料通通都在,惟独尸体不翼而飞。
一时间馆内传言四起,大家越说越邪乎,有说诈尸,有说见鬼,更有说某某亲见尸体自己跑出了殡仪馆大门。
未免以讹传讹宣扬迷信,领导下令禁止讨论此事。
不过总要对丧属有所交待。
虽然失踪原因尚且不明,但尸体长脚自己跑了这样的理由是万万不能用的。
最后只能统一口径,对外宣称是火化工人失误,错将这具遗体当做他人给提前焚烧了。
要命的是,偏偏又联系不上随行的丧属。
只听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讲,当时送遗体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士,因为并不举办告别式,便直接将遗体停在了待焚间。
后来男士接到一个电话,没等到遗体火化就匆匆离去,离去前在骨灰堂办理了骨灰寄存,为期三年。
根据留下的联系方式拨打该男士的电话,却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无法接通。
所以,这件事最后竟不了了之。
午间在食堂吃饭,遇到炉化组的工人,大家免不了就团团围住,想要打听更多关于遗体失踪的□□,借此满足各自的好奇之心。
那位莫名其妙就背了黑锅的焚化工正恼着,这下总算找到可以诉苦的地儿。
他将事情本末又说了一遍,并且坚称自己在长廊上捡到的女鞋来自那具失踪的遗体。
天黑坐在角落里一个人静静吃着饭。即使没去凑这份热闹,但一句半句飘进耳朵来,她还是能够听见。
这让她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一件事情。
或许自己能够帮忙找到遗体的下落……但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目前她还没有确切的把握去判定先前在化妆间见到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那会,她刚处理完一具遗体,正准备着手将灵柩推到告别大厅,开门出去的时候,她看到了隐藏在柜子后的一只脚。
那是只女人的脚,没有穿鞋,很白,甚至能够看清皮肤下纵横分布的筋络与血管。
虽然当时她吓了一跳,但鉴于自己多年来的非正常经历,她很快就认定这是一只飘。见怪不怪,所以她装做若无其事的离去。
现在回头想想,是人也未尝没有可能。
不过,尸体复活?这实在太扯了。
她决定还是先静观其变的好。
下班后,天黑搭乘同事的顺车去市里采购生活用品,没想到在购物广场遇到了以前高中时的同学。
这位女同学非常热情,拉住天黑说什么也不让她走,并且邀请她一起参加当晚的同学聚会。
无论天黑如何推拒,她就是不放手。
聚会的地点安排在本市有名的一家酒楼。
当天黑跟随女同学走进包间时,立刻引来众人的惊呼。大家在意外之余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她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
能去哪里?躲起来了呗。自从那场事故后,她就变得异于常人,每天睁开眼看见形形□□的鬼魂,像噩梦一般纠缠着她,甚至连睡觉时也不放过。
所以,她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不敢交朋友,因为不知道哪一刻鬼魂就会突然出现,她受够了这种神神叨叨被人当作精神病患一样看待的日子。
天长地久,过往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渐渐被疏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包间里的气氛原本一直很好,忽然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诶,尤天黑!上学那会你可是学霸,听说高考成绩也不赖,怎么样?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这话一出,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天黑就有些头疼。为什么要和以前的同学都断了联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现在的职业太特殊。考虑到要有所避讳,天黑模糊答了句:“谈不上高就,混口饭吃而已。”
显然在座的各位没有那么容易就应付过去,有人催促:“别啊!你就是太谦虚。没听人说——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对啊对啊,大家有谁不是混口饭吃?你就不要再谦虚了。说说看,你在哪儿工作?”
众人七嘴八舌,似乎问不出结果誓不罢休。
“殡仪馆。”天黑只得照实说出。
果然,现场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不信:“你还真幽默啊尤天黑。可惜今天不是愚人节,我们也没那么好糊弄!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神神秘秘……该不会是在国安局工作吧?”
话毕,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眼看气氛又活跃起来。直到天黑从随身口袋里摸出那张工作证摆到桌前,大家这才顿悟——原来真不是在谦虚。
于是,先前那位问她在哪高就的哥们忽然就有了抽自己一嘴巴子的冲动——叫你嘴欠!殡仪馆?!哎哟,别提多晦气了……赶巧最近新买了一支黑马股。
大家都低头吃饭,一时里好不尴尬。
终是先前那位邀请天黑参加聚会的女同学出来打了圆场:“这工作其实也不错,事业编制,听说没路子还进不去。”
底下便随声附和:“就是,干什么工作不是干啊……来来来,大家喝酒喝酒……”
众人举杯,揭过不提。
席间,大家胡吃海聊,谈家庭,谈孩子,谈股票,谈工作。
只有天黑,完全被摈弃在话题之外。
也没有谁主动上前来找她搭话或是喝酒,倒让想做鸵鸟的尤天黑松了口气,但同时内心也敏感的察觉到来自众人暗含异色的目光。
她便想出去透透气,等回来后再找借口遁走。
洗手间里,碰巧两个女同学方便完在盥洗台前洗手,一面闲聊。
“诶你怎么又洗?来来回回差不多都搓三遍了!你手上有什么脏东西啊?”
“嘘!小点声!”女同学左右看了看,故意压低了嗓音,“就之前,我和尤天黑握过手。你知道,他们工作经常接触死人。我怕丧气,多洗几遍总没有错。”
“哦,那我也要多洗几遍才好。”
等两位女同学离开,天黑才从隔间出来,到盥洗台前拧开水笼头,一面就着镜前的灯光细细打量自己的手。
想起入行头一天,林姨就跟她交代过这一行该有的避忌:不和别人说再见,不递名片,不握手……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很是无奈。
低头去关水,再抬眼时,冷不丁镜子里——在她身后凭空就多了一张人脸。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天黑还是看清了。
那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苍白,但五官十分精致。
与她的视线在镜中交汇,女人好象一惊。等天黑回身去寻,她已经向门边跑去,眨眼之间就消失了踪影。
很快,门由外被推开——有人来如厕。
天黑拔脚追了出去。
在走廊上巧遇方金乌。
他一把拉住她:“怎么回事?”
来回看了看前后皆空荡的走廊,天黑问他:“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赤脚从这跑过?”